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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那犀吉从浴室里悠悠然大声告诉我舆洗室的所在处。“那好,我得去一下套间的舆洗室。”

  “有件事我要托你哩。”鹰子结束了有关高矮哥儿俩的语,一本正经地托我。”犀吉君不论他如何依恋巴黎,从今天算起,过一周时间,死活要让他坐飞机返回伦敦啊。在这一周里,让犀吉君领着你去尤希欧特剧场啦,戏棚啦,到处逛一逛。”

  这是我在伦敦第二次会面时出于鹰子之口有关戏剧和戏院唯一的一句话。眼下,在她闷闷不乐的心底里,主要的占有物早己不是戏剧,而是犀吉带来的种种混乱!我原以为在犀吉处能见到狂热的演戏热情,可这种热情大约己被鹰子吸收殆尽了吧。这且不言,总之,我答应鹰子一周后一定把犀吉由巴黎送回。我的脑细胞屡屡受到自责念头的煎熬。所以我这次自然打算绝对言而有信。

  这样,我摆脱了鹰子,走进犀吉指给我的舆洗室,一看,这儿满墙壁贴着年轻美貌青年的裸体照,偶而也有大猩猩和病态的肥胖型妇女之类的相片,横七竖八,不下数万张。我又重新回想起对这舆洗室所有者的歉疚情,叹息起来。

  过一小时,我把在巴尔干半岛买来的包,阿晓把鹰子用旧了的手提包,犀吉把巴黎杰格车上需用的白皮箱,一起放进奥斯汀,由三人王庭的套间出发,和鹰子在门廊出口处分了手。鹰子以奥斯汀为背景,和我们三个人照了相。犀吉由鹰子之手,拿到了在巴黎逗留一周的旅费。虽说阿晓和鹰子间那化解不开的小疙瘩早己团成了块,可一旦临到分手,鹰子仍然像老大娘似地致敬尽礼,向冷冷的阿晓恭送了程仪。要和那不顾伦敦午后半晴半阴的寒气天气,仍要去伯克利广场散步,对伦敦己完全惯熟的虎斑老猫和晓阔别在即不免依依。说到底,他在伦敦一年的生活,和他交情最密切的毕竟要数这头齿医者了吧。而后,我们急匆匆抠动奥斯汀,去大英博物馆,参观木乃伊、巨大的石雕王、人身狮面像的一部分和神圣的甲壳虫(独角仙),在全伦敦足兜了一圈。黄昏时分才直驶由倨傲的年轻店员值勤的租车行,还掉了奥斯汀。犀吉的驾驶法所以有偌大变化,据说是受了阿晓的影响,可这半天的冒险车我真是领教够了。阿晓坐在犀吉侧边,一直凝神闭眼,博物馆到了,他不下车,不管开过什么样的建筑,他也从不瞧上一眼可每当车子一加速,他便旁若无人般吃吃发笑,洋洋自得。除掉这笑声,他压根儿就没开口。犀吉还了车,把保证金和车租的差额领了来,全数送给了阿晓。这样,旅费并不宽裕的我们,只好扛起手提包、皮箱等,(阿晓的行李袋也由犀吉扛)登上公共汽车去希思罗机场。

  犀吉因在次日就要和阿晓作别,有些黯然,劝说他在巴黎陪我们耽搁九天,阿晓以偏执狂那样的倔强劲,话没几句,坚持着说要乘第二天去东京的喷气机,断然拒绝了犀吉的提议。犀吉随即含愤忍悲向我丢眼色,不再指望了。我们越过多佛海峡上空之时,圆窗外面又是一个凄清的明月夜。

  4

  犀吉和阿晓和我到达奥利机场时,×××弱电机的巴黎分店驻店员早己开了犀吉的杰格车,在机场迎候。驻店员告诉犀吉说,给鹰子的汇款己送到分店。犀吉向我发出隼鸟似的信号,和驻店员说明,这笔汇款准定由他自行带回伦敦。我虽不知犀吉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据我的揣测,这类汇款,常日像是由驻店员直接向鹰子交付的。这个中年男子驻店员,对犀吉出言吐语,异常恭敬,可这不是出于对犀吉的特别敬意,只是他的性格使然。他像是以鹰子在巴黎代理人的身份,在接待犀吉的。原来鹰子在三人王庭的门廊处和我们一分手,便通过国际电话,叫到巴黎的驻店员,下达了指令的。据驻店员谈,阿晓去东京的机座,已订在明天一早的航班上。他又说,没为犀吉利阿晓预订旅馆,有公寓的客房可以提供。由此我发现这是鹰子的心中鬼产出的计谋,可我不置一词,只作壁上观。至于我自己的睡眠处,我已经打算好去寄放行李的圣日耳曼修道院的那家旅馆。当驻店员对这些事一一说明的当儿,犀吉已在动起了阿晓和杰格的脑筋,至于我,自然全然不知犀吉将以何种方式对鹰子的谋略安排作出反应。可这时,当那个极度谦恭的修辞家一闭上嘴,犀吉便以令人信服的坦率,说出如下的话,最后,和鹰子的心理较量,风向一转,完全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掌握了竞技场上的主动权。“我在天亮前,要和阿晓坐杰格车出去兜风哩。到明天上了飞机,阿晓还可以睡觉的呀。”说完,犀吉全不管那态度殷勤,然而还想固执已见,另作主张的驻店员,扭转身对我说:“先用杰格车送你到旅馆去吧。你昨晚上醉得不行哩。要睡了吧?车里不行,要在床上睡。”这样,我和阿晓坐上犀吉驾驶的杰格车,首先向圣日耳曼开去,让那个貌似恭敬居心叵测的小个儿中年男子,自己拦辆出租车返回公寓去,斋木犀吉先比照自己的长腿调节好杰克车的驾驶座位置,再把所有仪表检点好,而后重新恢复他过去稳当周到的驾驶持点,把这辆英制高级车驾驶得如同滑行,的确,他这份得意,(令我想起数年前他在银座的德国,咖啡馆里享用特沏红茶、白兰地以及另外三种点心时的表情)几乎使他把明天一早和阿晓的分手、怀孕的鹰子等这类叫他烦恼的重压,统统抛在了脑后。从奥利机场去巴黎市街里深夜的大马路,也和面带微笑,身材魁伟的犀吉(面对方向盘,神态有如海格立斯①,此时的心情十分吻合。与此相比,在伦敦郊外的疯狂疾驰,可说如一场噩梦。不一会,犀吉又恢复了他好罗嗦的嘴脸了。

  ①Hercales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

  “你可记得晓曾经急着要把我东京公寓里的旧装置,做成一套小小吗?你猜晓究竟要把它搞成怎样的玩意儿?他有个计划,要使全东京落入一场极大的混乱之中哩。决不可轻视这默默含笑的年轻一代。听一听晓的计划,像你那样写些只带一丁点儿政治血有微红倾向的散文之类的左翼同情者们要嘤嘤而泣哩。晓会与政治无关,说来是出于个人的憎恨,要去搞你们在阴暗角落里鼓动的那些玩意啊。这也要摆弄那像我的河马那样好大的无线电收音机呢!”

  我的好奇心一下被激发。我也想起了阿晓曾经对犀吉公寓里归装置,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你猜阿晓到底光想干些什么?哎,晓,你自己说说看。要说我,就不可能像你那样不动感情,手心静气,把这类事和别人说清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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