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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阿晓以司机兼装卸工的身份,出现在犀吉公寓。他来干两天,第三天就休息。接着,又来两天,休息一天。关于这,鹰子曾问过沉默的马君。

  “阿晓是按日工资制在打工的呵;因此,一领到两天工资,大量购买维生素剂一类的药,把这些随便塞进自己的体内,而后,在第三天的二十四小时里,就躺着睡觉。”

  “身体哪儿有病?”鹰子随口询问。“阿晓在广岛受到原子弹的辐射,害怕白血球增加哦。”马君一边拧着一个螺丝,一边低着头,简单回答说。

  我和犀吉总感到阿晓和金泰之间,有些共同之处。而当马君这样回答时,我和犀吉都想到这同一件事。即金泰和阿晓,都是跟强烈的恐怖感一边作斗争,一边求生的青年。但在当时,我们并不清楚阿晓自己忍受的恐怖究竟有多严重。我们开始真正理解它,是在金泰失踪之后,阿晓深入到我们的生活以后的事……

  金泰在菲律宾比赛之夜,在犀吉夫妇的公寓里,我、雉子彦、马君,还有阿晓会聚一起。阿晓对拳击,根本不关心,可他对装配好的再生装置的功用,却有兴趣。为什么阿晓对再生装置如此倾心,这一秘密,在当时,也还不清楚。那一晚,竟可认为是阿晓工作热情的结果吧,(虽说,他不过用小型载重车运来部件,再把这些搬到公寓顶层)阿晓的态度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开始安装的接收装置,起初,对于我们,除可用以接收来自菲律宾的短波广播外,别无他用,但在比赛前夕,东京的广播台决定增幅转播,结果,我们即使用手提的小型无线电收音机也可收听金泰比赛的实况。尽管如此,由于关心金泰命运的我们,并没有共同援助的办法,心中不安,我们没有独个儿各人闷坐在各人的房间里,面对那像机器人头那样的无线电,都希望会集到犀吉的公寓去。

  决定在东京对金泰的比赛作实况转播,是从现场时时传来金泰占有优势的报道的结果;然而,我们受到犀吉暗示带来的无形影响,没有哪个人相信金泰能取胜。在实况转播开始前,为了做好准备除鹰子外,大家都想喝着闷酒去忍受。犀吉的房间里,有从鹰子父亲的酒窖里运来的各种各样丰富的瓶酒一字儿排开,我们可以像开可口可乐瓶子一样,毫不犹豫地打开苏格兰威士忌啦,法国白兰地珍品的新瓶。

  深夜,金泰和拉尔里·加马里埃罗的十五回合拳击赛开始了。广播充满着电波的央真和杂音,宛如受到一窝蜜蜂的袭击,还要竭力去辨清其中一只蜜蜂的振翅声。与其说这是从菲律宾,无宁说是从哪里不知名的世界尽头送来的播音。然而对于金泰来说,菲律宾正是充满着恐怖和屈辱的世界尽头呢。总之,第一回合的三十秒左右,金泰勇猛地冲击占了优势。特派的日本人播音员,像发情期的小狗,兴奋得哇哇大叫。除犀吉外,我们所有人也都兴高采烈,在当时,还以怀疑的眼光远望着犀吉。这时若有人到处纠集赌注,则除了犀吉,不论谁,都会以五对一的比例把赌注押在金泰身上的吧。这样,又过了四十秒光景,广播在激烈的噪音中中断了。马君宛如小型坦克似的,向着庞大的接收装置冲去,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恶战苦斗。但是,在东京上空某处,有只像巨大的鸟样的东西展开翅膀,妨碍从菲律宾发射的电波。马君的努力成为泡影,或许那正是被击败时刹那间的金泰,让大鸟展翅飞了起来也未可知……

  十分钟后,实况转播恢复,可那已是在第一回合的中间插播金泰败北的消息了。我们默不作声,相互间避开彼此的脸,从犀吉的公寓各面各人的住所。第二天报上登载着下颚受到拉尔果的一击,睁开惊慌的双眼,像祈祷样地支起一膝,乏力地向两边垂下戴着沉重拳击手套的两手,要向后倒下的金泰的照片。它相似于罗伯特·卡伯抓住中弹下倒士兵一刹那间拍摄的照片。真的,尽管是模糊的电传照片,然而,拉尔果的一击,看来也如小枪子弹一样的猛烈。金泰惊慌失措的眼神伤透了我们的心。登在体育报上的另一张照片是金泰全身落在垫子上,像仰泳运动员那样,手足舒展地横着身子,向上仰着。他的眼睛,像在窥探傲然挺立的拉尔果裤衩中什么似的。我当时真难以相信,一个人的全身,居然会表现出那样明显的大败亏输的模样。有张报纸的体育记者以(人造的世界冠军挑战者)为题,责难金泰的脆弱,暗底里讽刺后援会长×××氏即鹰子父亲的那派政治力量。第二天马上有篇署名S·S的投书者写的激烈抗议的文章,载在同一报纸上。信上指出那张报纸的体育记者,几星期前,就曾预测过金泰占优势。并质问道,像金泰那样天才的拳击家,在战后日本最轻最级中可曾出现过?现在,我手头保存的斋木犀吉的文章,印刷成铅字的,仅有这一篇。因而,即使现在再去重读一篇,也仍感到是篇有说服力和坚强信念以及动人主张的好文章。犀吉决不是正义派。有时态度不免圆滑,是个喜用权术对付各种外来事物的人。但是,偶而心血来潮,作为友情斗士的犀吉,也会做出这一类的事。在他的熟人中,对他只有憎恶感,或者轻蔑印象的友人们,归根到底对犀吉的友情发作,自然认为不值一提。

  金泰在菲律宾机场跟拳击训练馆老板们分别之后,一个人回到东京。他极其秘密地悄然返回。哪家体育报纸也没登金泰归来的照片和消息。那与其说是新闻界对向世界冠军挑战失败的少年的残酷或冷淡,莫如说是由于金泰自始至终避开这些记者,摄影记者们行动的结果。我本人好久都不知道金泰已回归日本。某天,我去斋木犀吉的公寓(那是夏末的一个傍晚,因为有空调,疲软的蝇子,时时燃起闪光的金色,飞翔在室内暗淡的光线之中,像小型广播台一样的起居室中,只有鹰子在,她把大脸膛,用蛋粉化妆得像白色的满月,坐在籘椅上,看星期周刊杂志。接信装置并没接通电流,可当我跟像假面剧中不幸的女主人公那样,把脸一动不动地埋在蛋粉壳里而沉默着的鹰子一会了面,蝇子嗡嗡作声的小翅声响,从由线圈和无数真空管及插座构成的机械的白蚁巢中,纷纷进入耳鼓,使人茫然不知这是从哪个陌生国家传来的通信似地、想要设法去理一理整流线圈。

  “犀吉去哪儿了?”

  “在卧室,跟金泰在一起”鹰子尽量不毁坏蛋粉化妆似的,咬紧牙齿,从腹中尖声地说。

  “啊,金泰已经回来啦,身体好吗?”

  “去看看去?话也该说完啦,有二小时之久,单是他们两个闷坐在里面。”

  “去一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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