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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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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一完,我们簇拥着新郎新娘,进入微暗的走廊。突然,门扉一开,我们大家像被盛夏正午的日光灼射的鼹鼠,骤然间成了半路瞎,不稳地晃动起来,只好僵立不动。热烈的拍手声一时涌起,照相机快门声如小小的骤雨乍起,在意想不到的方位上,听到乐队演奏的生硬的弦乐四重奏。原来这里正是结婚宴鸡尾酒会的会场。这场演出无疑是鹰子的杰作。直到眼睛能适应白炽、激烈光线的几秒时间,我品尝到一种恐惧之感。而且,我的那只左掌,被另一只冰冷、汗湿的手掌紧紧捏住。留神一看,是犀吉的右手。可见在那一刹那,感到恐惧的,并不单是我一人。除了开头的吓人场面外,结婚宴办得还算妥贴。毋宁说,它适合我个人的兴趣。鸡尾酒会上来宾的演说此处一概从略。在那里,当然谁都热中于会场中央和靠壁桌子上摆满的丰盛菜肴和酒类。等到我的视力恢复,马上离开新郎新娘,混入前来祝贺的宾客中间去。环视四周,被拳击迷包围着的金泰和雉子彦映入眼帘,可因为他们吃喝得兴致正高,心情有点沉重的我,便止了步没走上前去。他们在新郎新娘出现之前,像已多少吃喝过的样子。在离他们最远的桌子一角,我把加酱汁烤熟的伊势龙虾挟在碟子里,要侍者送来了白葡萄酒,这时,从背后把粗壮的短脖子像要伸到我肩旁似的一个老年的肥胖男子,“请吃鳇鱼子,嘿,就着酒吃行啦!”亲切地说。 于是,我多少受着怨恨和愤慨两种心情的轮番袭击,要想把内盛龙虾的碟子放回桌上,把好几块放上鳇鱼子的面包拿到其他的碟子里,突然心中生疑心,自己为什么要听从那男子所说的话呢?而后,才发觉到那小个儿肥胖老人乃是新娘的父亲。我在休息室被介绍和他认识。在那结婚典礼上,我和犀吉同样紧张,完全跟白痴一样。我心中忐忑不安(同时对自己的态度生起气来),吃着放上鳇鱼子的小吐司,那老人心绪颇佳地说:“这鳇鱼子真的是伏尔加河的鳇鱼子,是从俄国进口的。” 我沉默不语,侍者送来一杯白葡萄酒,说什么,嗳,真棒哩,顺口应酬着。老人是在这家宾馆中颇有脸面的人物。也许宾馆的电气设备就是由老人的弱电机制造厂产品装配而成的。老人把侍者像蛴螬般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对我一个人喃喃细语。 “走私这种鳇鱼子的俄国人,倒没被枪杀哩。” 老人对我的笑不笑,根本不感兴趣,话一说完,像肥獾一样,很快滴溜溜滚动身体,钻进了人群。犀吉在他困难的结婚生活中,常得到这位老人的帮助。在他身上具备着有被老人赏识和喜爱的有如天性的那些东西在。 于是,我独自吃着鳇鱼子,喝着酒,一位曾在某人的出版纪念会上见过面的、年轻的戏剧评论家走上前来说,噢,您发福啦,另外,你以前不是戴眼镜的吗?拿起我刚才不想吃的龙虾的碟子,一个劲儿吃了起来。在含糊地应答的我的身旁,他像个女的那样亲昵地紧挨着我。接着,评论家把虾壳叨在嘴唇上,舍不得放下似地让红色舌尖在嘴外闪闪发亮地说, “你也是鹰子的男朋友啊,那女孩交际真广呵,年纪真也不小啦!” 我沉默不语,突然,以怀念那位老人的心情,拼命地吃鳇鱼子。 “斋木狮子吉的儿子也像是位相当漂亮的男孩子,不过,要继续过那称心如意的生活,在演剧的世界里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阻力的呵。鹰子也难呐,跟那种人结婚!”评论家像是担忧地敞开了胸怀这么说。 称心的生活这一词语是当时受意大利电影影响而流行的时髦话。称心的生活?犀吉跟鹰子过称心的生活?完全不可能。犀吉如今不是要向他最艰苦的生活出发了吗。抛弃称心的生活,满意的性交之国……而且,犀吉必须应付无数残酷且冷峻的敌人吧。他能顺利地应付过去吗?我发挥伴郎的本能,担心犀吉的处境,一边把眼光投向人丛之中,发现犀吉和鹰子在没完没了地反复深深鞠躬。我让侍者拿来比葡萄酒更加烈性的酒来,一边喝,一边只在想即使这是他最坏的一次冒险。那家伙最后总得完成任务的吧。 不一会,弦乐四重奏乐队的年轻的像农民似的伙伴们,为吃饭喝酒,中止了音乐,走近餐桌,其间,有人作了极其简单的致词。大致是,犀吉和鹰子将发起新戏剧运动;由鹰子之父担任后援会长的金泰,向世界冠军的挑战,定于今秋在菲律宾举行。金泰这时,被他的拳迷们(那个鹰子的连襟医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总想摸摸金泰异常发达的肌肉,跟着金泰转)围住,对介绍自己的语声,和蔼可亲地在回忆,受到人们在那天对他最崇高敬意的。 新郎新娘踏上有四重奏团员的乐器放在椅子一旁的矮台子,受到拍手和欢呼。接着领班搬来吉它,唯有犀吉留在台上,以一只脚搁在椅子上的姿势,站立着弹起了吉它。那是称为《圣者传奇》的快曲。这回可不是应付差使了,居然赢得不少人热情和好奇的拍手声。于是,犀吉不得不把同样曲子再弹奏一次。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演出节目。穿着礼服,大脸膛上满是汗珠,有些忧郁模样,一心不乱地用快速指法弹奏吉他的犀吉,予人以犹如漂流在大洋上失事船上孤独的船员,勇敢踏实的印象。我看到犀吉在众多外人前这样率真地尽心尽力的光景,就想到他似乎在显示他多少有了放弃些个人自由,去进行一项困难而且现实的工作的思想准备。我无奈只得像爱操心的大姐那样含着泪水。除犀吉上演的电影而外,我看到他在热情的观众面前,努力显示坦率的执着劲儿,自从犀吉那次在新桥近处空地上,跟职业流氓团伙拼死拼活相互欧斗之后只有这一次。犀吉那认真而且忧伤的吉他演奏获得了成功,使结婚典礼的气氛接近于应有的水平。我仍然独自离开结婚宴的会场,把礼服上衣团成一小团,像挟着条小狗似的,挟在腋下,汗流如雨,叹息着,也没向犀吉、鹰子告辞,独自乘上小型鲁诺奥出租车,穿过盛夏晌午的道路,回家去了。他们的婚姻,己如越出了沾上我忧郁症毒素的个人爱好的圈外似的。我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喝威士忌。醉得伤感的我,一边凝视着逐渐在我坐着饮酒的椅子周围阴暗的薄暮,一边跟类似于性欲的苦痛感觉一起想到现在犀吉不是正在被那新婚妻子强制着进行所谓最差劲的性交了吗?我似乎听到从远处(从犀吉和鹰子新婚的房间)传来犀吉招唤我的恐怖之声。说来滑稽而且伤感,可总之,从这个结婚典礼的傍晚起直到夜里,我忧郁症的发作,并非完全与现实无关的。毋宁说,我和犀吉是由精神感应的线圈筛结在一起的。事实上,在那段时间里,犀吉是够苦的了。读者请勿怀疑我有什么神秘的癖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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