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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8

  翌日清晨,尽管已经没有必要再往这里送饭,阿纱姑妈还是过来看看情况。她刚来就告诉朔,阿新那负伤的脑袋恢复良好。

  "不过呀,朔儿,暴力呀,无论大小,都是人们所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情。当然,遭受暴力伤害会感到很痛苦,可用暴力伤害别人,不也会感到痛苦吗?

  "对了,孩子们之间都已经说好了,可由于学校正在放暑假,说是母亲们要在公民馆里召开协商会,也要求我和鼯叔叔过去。

  "明儿,一起去吗?

  "当地女人们的脾性,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吧?如果有人提出'加害者的家属是怎么考虑的?'之类的问题,你作为'三人组'中的一员,也可以进行回答……"

  "朔儿和我进行了战斗。"真木再度说道。

  9

  阿新是唯一的高中生,因而在伙伴里面非常显眼。他的母亲从宽大的肩头伸出长长的脖颈说话的模样,在人群中也同样引人注目。

  "我已经知道了,这次出的事儿,在阿纱的关照下,目前没有异常。我家阿新说了,自己和同伴们也有不对的地方。卡儿他妈,这么说行吗?

  "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也应该考虑一下根本原因吗?

  "现在,由于电视的缘故,我们当地的孩子,不可能因为对方是从大都市里来的孩子就感兴趣。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对方做出什么古怪之事,当地孩子还是会予以注意的。

  "包括女孩子在内的三个孩子在林子深处的树洞里过夜,这难道只是普通之事吗?

  "与其说要去问他们在干什么,毋宁说,阿新对于像有的成年人那样有伤风化的事情羞于启齿。

  "可是,尽管如此,如果没人去干那种事,也就不会有人去问那种事,更不会有人被问了后还恼羞成怒地打伤人吧。

  "我认为呀,建议东京来的那几个孩子在树洞里睡觉的成年人,是最坏的人!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

  "十年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还曾经因此遭到学校和村子里的批评。难道,那个人这次又干下了同样的事?

  "那人当时不是表示'事态发展至此,都是我的不好'并承担了责任吗?为什么这次又干了同样的事情?"

  10

  由于朔的事情(尤其是用石头伤人之事)未被提及,明稍微松了口气。不过,鼯叔叔因协助"三人组"而受到了责难却是事实。其他人又会怎么说呢?

  在阿新的母亲说话期间,坐在她身旁的那人不停地点着头,无论她小巧的身材还是机敏的感觉,都与在青冈栎树丛中加入阿新与朔谈话的阿卡相似。但是,当阿新的母亲说完后,大家都沉默下来,没有人接着发言。

  两位更为年轻的女性坐在远离母亲们的位置上,仿佛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其中怀抱婴儿的那位问道:

  "我要说的是与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的事,可以让我说一说吗?"

  "我觉得可以啊。"阿纱姑妈回答说。

  那人把婴儿递给身旁的姑娘后,站起身来:

  "我是林子深处的人,今天到在峡谷诊所里当护士的妹妹这里来了。

  "从妹妹那里听说,有一个与鼯老师有关的协商会,就一大早上路赶到这里来了。十年前,我和妹妹也曾在峡谷内租住房子,在这里上中学,而母亲则因病住在诊所里面。

  "话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想起来了吧?

  "请求鼯老师允许在柯树的树洞里睡觉的,正是我们俩,而老师则用登山睡袋睡在了树洞外面。

  "从第二天开始,无论在学校里还是走在沿河的大道上,都会被人们叫住,询问在柯树的树洞里遇见了什么。即使告诉对方'没有遇见到任何事情',可还是不能让大家伙儿相信,其他的孩子和大人只是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在深夜里到那树洞里去?'

  "渐渐地,我开始了沉默,即便在鼯老师被迫离开学校之际,我仍然沉默不语。从此以后,在直到今天的这十年里,我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一次,鼯老师的事再度成为传闻,听妹妹说起有这么一个协商会。我决定不再保持沉默了。

  "在教室里,告诉我们有关柯树树洞这一传说的,是鼯老师。听了这个传说后,我也希望像童子那样前往另一个世界。

  "虽说是另一个世界,其实我当时想要去的地方,就是我们村子里分校的运动场。我想去确认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我想前往自己还没出生、战争还在持续的那段时间,想亲眼看看被带到村子里来的那些孩子们。

  "鼯老师与我们相约,让我和妹妹去验证那个传说。在此之前,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鼯老师对柯树树洞进行了探查,一直查看到洞内最高处,却被鼯鼠咬了手指头,后来不就因此而有了"鼯老师"这么一个外号了吗?"

  由于从一旁传来"那可与眼前这事无关!"的喊叫声,刚才的话语中断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下去。

  "鼯老师上去轰赶鼯鼠,为了让它回不来,还堵塞了树干上的洞穴,以便我和妹妹能够在柯树的树洞里睡觉。

  "现在,从东京来这里过暑假的孩子们如果也想进行这个实验,那么,他们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明像是在教室里一般举起了手,说道:

  "完全如此!"

  11

  协商会议结束之后,阿纱姑妈和鼯叔叔与阿新的母亲站着交谈起来,在此期间,明观看着贴在过道墙壁上的、孩子们画的图画,其中也有描绘铭助的图(他正站在暴动农民的最前面,虽然还没有长大成人,却显现出一种威严)。

  "这时,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走了过来。

  "谢谢!"明说道

  "不用客气,该是我谢谢你。"

  由正面看去,年轻母亲与那位圆脸庞、面颊上泛着红晕、从明那里接替了医疗站消毒工作的姑娘倒有几分相似。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现在没有时间而露出打消念头的笑容。

  明在想,此人十年前无法让同是孩子的伙伴以及那些大人们相信自己,从此便沉默不语,而且她一直在为保持沉默而痛苦不堪。

  终于,今天她下决心说出了这一切。所谓"果敢",指的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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