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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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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的老伴死了,身边唯一的亲人患小儿麻痹的侄儿不久也结婚走了,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零零的人,打发着时日。曾是屠夫的他,自嘲地这样感谢道:“我双眼已失明,又很困苦,还享受着人们的种种恩惠;说烟卷掉了,就有人给拾起来……”。 一位教琴的孤独的74岁的老妇人这样说:“学琴就得学谱,直到现在,一看见谱我就会想到琴。教学也是对从前的知识的复习,就像模仿那样,一遍一遍地去教。一弹起琴来就什么也不想,真是非常幸福。……从租的房子里面出出入入,也非常便利。为了使自己习惯于大楼,稍微费了点儿力。在丧失一切之后,也许能得到点儿什么。在原子弹爆炸之后,我深切地体会到这种滋味。” 还有一个人,仍然是74岁的老妇人,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散步是健身的最好的办法。没事儿就各处走走,人们都说走走好。我的丈夫死在中国东北,妹妹死在冲绳,大儿子战死在中国的华中,二儿子安葬在冲绳的健儿塔里供人们祭奠。现在,我享受着生活保护,给别人家跑外,或者看门,苦心打发着日子。听收音机的费用最让我吃不消。如今,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想到侄儿亡灵所在的冲绳健儿塔去祭奠一下,这可以说是我的一桩心事。” 这些在原子弹爆炸后幸存下来的孤老们,我想只有他们才称得上身处逆境也不自杀的人。还有老迈而又失明的屠夫也没有自杀,那是由于他本身具有坚强的意志;还有一位同是74岁的老妇人,也没有自杀,也许这是因为他们同属于原子弹受害者团体,并由此而获得自己解放自己的机会。 教琴的老妇人说:“就剩下我自己了,我也加入了原子弹受害者协议会,在那里我交了朋友。”她各处奔走,为了求得被原子弹爆炸损害的身体健康的恢复而工作着。她这样说:“昭和35年,广岛市皆实町原子弹受害者协议会接纳了我,消除了我独居的寂寞。在协议会里,悲哀也好,欢乐也好,那毫无隔阂的交谈以及远方陌生人的募捐,这些暖人心肺的情谊,使我心头涌起坚持活下去的勇气。”说起“勇气”这个词,被原子弹爆炸伤害了的那些孤老们所使用的“勇气”,即使心灵创伤的程度有所不同,与死去的畸形儿的母亲所使用的“勇气”,都同样具有一种道德的力量。 我曾叙述过长期积极从事和平运动的原子病医院的《最后的人》即宫本定男的遗稿。和原子弹受害者的孤老们同样,宫本是身处逆境也具有不自杀的勇气的人。特别是在原子病医院同样住院的患者当中,无论是谁做了有失检点的事,他总是不高兴,而且嘟嘟囔囔地批评个没完。他属于“比任何人、任何患者的自尊心都强”的一种性格。悼念他的一位住院患者说,“独断专行、不和悦的宫本先生,是一位诚实的人。” 他平常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唠唠叨叨地,总绷着脸。这大概主要是因为他不是脱离现实世界,而是隐遁到原子病医院里来的患者。在原子病医院的住院患者中,他是唯一的发现了并密切关注着现实社会的人,因此,尽管他没有分担管理医院的义务,但他还是自动地禁止把医院的餐具随意拿到病房里使用,对配餐室使用煤气后的收拾工作,吹毛求疵等等。他还用火柴棍和厚纸,涂上颜色做成城池,用小贝壳涂上金粉做成浦岛太郎等手工艺品。勤恳地投身于日常生活的性格,和绝望的人是完全不同的。然而,他那灵巧的手,终于凉得像冰一样,在室内也得戴手套,便不得不停止了他的工作。 我在他遗留下的文章中,发现一行引人注目的文字:“面对悲惨的死而持续战斗的人们。”面对悲惨的死,或者说“顶着悲惨的死以期获取新的生命的战斗”,他不这么说,而说成“面对悲惨的死”、“达到悲惨的死的战斗”。我对已经完成了悲惨的死的宫本定男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息的文章里,并不想说他用错了词。大概在他的心目中,是要选用最恰当的词语,写下“面对悲惨的死而持续战斗的人们”的遗言。也就是说,据我的理解,宫本定男除了到达悲惨的死亡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这样还不失掉勇气。现实主义者的世界,第一次得到了阐明。作为我们自己的东西,一个最坚韧的人道主义者的形象而留下这篇文章,我觉得只有宫本定男才是广岛的道德家的代表。 如果在我们人类的头上,再一次出现核武器的可怕的闪光,我们为了在那个废墟上生存,就应当取自因广岛的残酷经验自然而然地形成的道德家和人性批评家们的智慧。 而且,如果有幸人类不再遭到核武器的攻击,即使在那时也应该把在没有经历过那些最糟的日日夜夜而生存下来的广岛人的智慧,牢牢实实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几年前根据报上登载的消息寻人,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在那样的土地上,为继承广岛的沉默寡言的人们的真实道德,我们应做些什么呢?当务之急是什么呢?到原子弹爆炸20周年,制订《原子弹受害白皮书》,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尝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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