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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古义人恍若在幻觉中观看吾良的电影脚本。皮特被修练道场的那帮年轻人追赶,后被扛在肩上,沿着这面斜坡往坡下高速奔去,摔倒后滑溜溜地滑动而下,后来再度被四至五人抓住手脚,如同抬着神舆似的被竖立着奔跑……

  不过,夹裹着古义人的白铁皮军队的士兵们已经不容分说地开始奔跑起来。那些以发出脆响的纸制服表明职业身份的家伙,紧紧抱住古义人的双臂,毫不客气地将他往斜坡扯去。古义人也如同跳动似的踢打着腿脚,终于稳住了体姿,却只能任由身体被加速奔跑而去。

  在奔跑中,古义人渐渐将身体往后仰去,却突然被咯噔一下拽过一侧的肩头,于是上身便向前弯下。如此一来,该不会从头部撞向斜坡下方吧?古义人感到一阵恐怖袭来。看来,只能紧紧搂住另一侧白铁皮军队的士兵,从而调正身体的姿势……

  在这过程中,古义人感到从两旁抱住自己手臂的那两人在降低速度,将自己往斜坡上坡势平缓的地方引去。抓住自己这两个白铁皮军队的士兵,该不会分别是真木彦和阿动吧?

  难以控制的愤怒再次袭向古义人,他用整个身体猛烈挣扎,试图让两条臂膀获得自由。总算设法将右臂拔了出来,可就在那个瞬间,仍被牢牢抓住的左臂,却使得自己的身体就像被抡开的链球一样飞旋起来!悬浮在空中的古义人看见了黑黑的、龟甲般的赤松树干。自己的头部就将猛撞在那树干上了。毋宁说,古义人是以自身的意志跳起来的。他抖擞起精神,倘若对方再不放开左臂,就让那个以全部体重用力叉开双腿而立的白铁皮军队的士兵上一个大当……

  千从柏林经由关西国际机场抵达松山机场,在很短时间内,就与麻儿、阿纱和阿亮一同探视了古义人的病房。随后,便面临着本地报纸、中央系统报纸、共同通信社的本地支局、电视台的记者们的采访要求。

  千原本并不喜欢由自己积极主动地发表意见,她认为,会见记者大致就属于这一类。已经得到的确切信息,惟有头部遭受严重撞击的古义人仍然昏迷不醒,而与自己素无交往的黑野则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亡。在法兰克福换乘的大型喷气客机和飞往松山的飞机内,千已经阅读了相关新闻记事。脑外科专家和一直陪护着患者的织田医生也对千作了说明,可在谈及古义人的意识状态——自从事故发生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十个小时——时,却也没有超出在报纸上所读到的范围。

  暂短的问答结束后,当千返回正在古义人的综合治疗室所在楼层等候自己的阿亮和麻儿身边时,当地报纸的两个记者却追赶上来,开始向她提出问题。充任千随行人员的罗兹觉察到这是在十铺席与之争吵的对手,就试图予以制止,可千却站立不动,开始接受采访。

  “长江先生与外国女性共同生活在一个家庭里,作为夫人,您有何感想?”

  千淡泊地回答道:

  “在柏林,我也与德国男性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像我们这样年岁的人,有时也想体验一下不曾体验过的生活样式。”

  “迂藤先生是长江先生初期作品的理解者,后来却成为他长年的批判者。此人割腕自杀了吧?他留下的那封大气凛然的遗书引起了广泛关注,那遗书说是脑梗塞后的迂藤已经不是原先的迂藤。”

  “我却听说,他是因为手腕擦伤而在入浴时淹死的,是在饮用了白兰地之后……”

  年长的记者从一旁接过了话题:

  “如果手腕处不流血,是不可能神志昏迷的吧?”他严肃地接着说道,“塙吾良先生的跳楼自杀,也是在喝了法国白兰地而酒醉之后啊。”

  “在柏林,我曾遇见一个研究日本电影的人,他认为那事实在‘可惜’。”

  “对于这个被认为遗憾的事件我表示同情。这次也是如此,祝愿能够恢复健康。

  “只是当长江先生身体康复后重新工作之际,假如那时写的文章不同于长江先生以往的文章,则又当如何?”

  “我不知道长江将会如何。不过,我想我会请求他继续写他的文章。

  “刚才您也提到了,压迫长江大脑的淤血肿块已被取了出来。即便如此,关于他的意识会在什么时候恢复过来还是就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却是难以确定的问题……我们将等待他恢复意识。长江非常倚重的编辑金泽先生,就因脑出血而长期卧病在床,最终也没能恢复意识就故世了,可长江直至最后都抱着希望。

  “您刚才问到,即便长江恢复了意识,可那以后的文章倘若与长江此前的文章大相径庭的话又当如何。我不懂有关文章之事,只是,我决不允许长江自杀。”

  “长江先生既不是艺术院会员,又不是文化功劳者,因而两方面的年金都得不到,对于夫人和阿亮来说,这可真是够呛啊。”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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