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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一年后,母亲一如答应他的那样,真的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在抵抗新政府的‘血税暴动’爆发之际,这男孩作为‘童子’而发挥了作用。当一切都结束后,‘童子’上了山,他要在林子高处的树根下,与在那里度过安静时日的铭助灵魂进行‘永远的对话’……

  “接下去,我就要和大家一起进入北侧的森林。然后,我们要在巨大的连香树下,观看铭助与他的托生、这两个‘童子’对话的光景。二百年以前的那两个孩子,由我们大家都认识的山谷里的孩子扮演。身处现代的孩子们,你们在那几株二百年前就在那里的连香树下,观看戏剧并进行想像,这可是非常重要的。

  “然后,我们要去观看真木彦和阿动君发现的不可思议的遗迹。那是与我们一直说着的故事相关的东西。因为要去观看这个遗迹,所以才把来这里野游命名为‘森林的不可思议’探险队。大家一面行走,一面考虑那里将会有什么遗迹!”

  中学生们都身着长裤和长袖衬衫,头戴帽子。尤其是女孩子们,全穿着浅淡底色的中长裤,用橡皮筋把拉到稍短裤脚处的袜子固定起来。为了帮助古义人回忆起战争时期开垦荒田的母亲,阿纱穿上了碎白道花纹布的扎腿式劳动服。倒不是与此进行比较,古义人发现,当地孩子们的服装都呈现出都市化或同样化倾向,还有飘逸于其中的洗练。

  阿动一个个地仔细检查队员们的这些服装,从面部到前后领口,甚至还往双手喷洒了除蚊剂。古义人和阿纱也请阿动为自己做了同样准备。罗兹则遵循自己的生活原则,用切成两半的柠檬替代除蚊剂在身上擦蹭。

  然后,手持镰刀的阿动为先导,队伍排成一列纵队进入了北侧的森林。罗兹边行走边说道:上次与阿动走下这条路时也曾在想,一走到鞘,那里就豁然明亮起来,而在抵达鞘以前,林中树丛间的视界却很糟糕,又郁暗又潮湿,觉得这里确实是日本国的森林。

  阿纱和古义人一前一后地将罗兹夹在中间,古义人一面行进在队列的末尾,一面解释道:

  “所谓鞘,在传说之中,就是大陨石砸掉一半森林后形成的草原,当然很明亮。与那里不同,这一带之所以视野很糟,都是森林管理不善所致。一直绵延到比较明亮的‘死人之路’那里的林子,每隔上三五年,就要确定好范围,对树丛进行修整,伐去那些枝干歪斜以及估计难以长成的杂树……就是林业所说的经过‘择伐’的林子。祖父原本打算将‘择伐’扩展到这一带的林子里来,却因为劳动力不足而只好作罢。”

  “这条路,是野兽走的路吗?”

  “较之于野兽走的路,该不是伐木人走的路吧,也就是从事山里工作的人进出的路。”

  说话间,道路变成了必须凝神注意脚下的陡坡,古义人和罗兹都没有继续交谈的那份余裕了。在前面行走的孩子们的队列并不见迟滞,因为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拥有这种实力。阿纱虽说也上了年岁,却是具有相同能力的人,她向罗兹腰间的皮带伸过保护之手。即便在罗兹与真木彦结婚之前,古义人也从不曾与她有过肉体上的接近,现在就更难以伸出手臂了,他因此而焦虑不安。

  进入森林前,古义人他们曾在“涌出的水”那里做相应准备。从那里流出的水,在南面汇集为一条流淌着的溪流。从穿越林道的暗渠中往北侧流下来的水,也在他们一行人行走的道旁显出小小溪流的形状。架在溪流上的古老木桥把前面的道路分割为岔路。沿着溪流这一侧,径直下山往鞘而去的伐木人之路的前方透光明亮,而过桥后的另一条上坡路则比较阴暗。循着后者前行而去,陡峭的斜面却突兀地出现在面前,队伍便无法继续攀爬而上了。道路的这个尽头处,估计原先是砍伐出的木材的贮木场,现在早已成为萋萋绿草地。在草地深处,群生着五六株巨大的连香树。

  即便在这里,路旁竟也生长着蜂斗菜。阿动用镰刀割下蜂斗菜的一些叶片,双手抱来铺在一大片草地上。孩子们猬集在前面,大人们则在他们背后坐了下来。从所坐之处抬头望去,只见连香树枝干高高伸向天际,顶端处的丛丛浓绿,衬得天空明光透亮。郁暗的青灰色粗大树干上,垂挂着一片片行将脱落的树皮……

  站在前面的阿动提高声调进行说明: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包括因相互遮掩而看不到的树干在内,一共有六棵连香树。在这些连香树围拥着的中央位置,连香树祖宗的孩子就生长在那里。在破坏人开垦荒地那阵子,只有一棵现在已经消失了的连香树屹立在那里。”

  中学生们虽说还算安静,却好像对阿动的讲话没有任何兴趣。看着阿动闲得无聊的模样,罗兹主动提出了问题:

  “阿动,连香树是雌雄异株吗?那些连香树,哪株是雌哪株是雄啊?”

  “我也不知道。古义人先生,请你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

  “我比你们这些中学生的年龄还要小的时候,当时还没有‘拒绝到校’这个词汇,我曾经每天不去学校,而到森林里来(孩子们笑了起来)。从刚才那座木桥一带往山上看过来,用植物专业术语说就是群集,就可以看见群集的这些连香树了。刚刚萌生出嫩叶时,整棵树都被映照得通红,真是美丽极了。连香树雄花周围的嫩叶发红,雌花周围的叶子则发绿。因为我曾听祖母这样说起过,所以,我认为那株连香树是雄树。”

  一个显得聪明伶俐的女孩对着罗兹问道:

  “连香树用英语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连香树。”

  “美国人所熟悉的各地通称中没有连香树吧?如果在英和辞典中查阅有关植物的正规名称,我想,应该写着Katuratree这个词汇。”古义人继续说,“这是日本特有的树种。逃学期间,我总带着植物图鉴,因此摸索着做了些调查。在这一带,能够说是日本独有的树,可有好几种呀。早先,我对这些问题很感兴趣。对于我家作为造纸原料而加工的那种树皮和它的树,尤其……”

  然而,孩子们已经不再专注于古义人的讲话,一齐将生气勃勃的视线投向连香树群集的中央。出于对那里即将开始的事物——罗兹作了承诺——的期待,少年少女们全都安静下来。

  连香树群集的中央处所渐渐有了舞台的模样。一棵较之任何连香树都要高大的残株大约已有两百年的树龄,腐朽了的部分已成为干燥并现出轻柔紫红色的高台。现在,年轻武士扮相的铭助正威仪堂堂、轻快而滑稽地登场上台。当他落座在抱来的古式木制折叠凳上时,一个英俊得令人惊讶的少年光裸着上半身,也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凭靠在那一株连香树的树干上。惟有那树干像是事先剥去了树皮,因而显得光滑溜顺。他穿着一条洗褪了色的蓝牛仔裤,花团锦簇的白花编织而成的花绳从肩头垂挂到胸前,头戴一顶相间着些许红白两色草花的花冠。阿胜的脸上甚至还化了妆,对着台下那些观看节目的孩子,站在台上的阿胜公开显出轻视的神情。如此看来,脸部被用较大假发遮去一半的铭助,就是阿新了。

  从这里到高处的连香树群集,直线距离大约为十五六米,却由于那两个人物的面庞并不大,因而从感觉上觉得或许更远一些。阿纱从衣袋里取出眼镜,看清之后再向罗兹和古义人转述。

  “脖颈上的花绳,是用珍珠花的花穗连接起来的。我们以前也常这么做。编织花冠的花材,则是盘龙参,通常叫做绶草吧。在我们这一带,这是能够采撷到手的最普通的兰花。不过呀,像那样戴在头上做游戏的孩子,还从来没看过。所以,该是真木彦的发明吧?”

  “真可爱!”响起了女孩儿们的尖叫声。

  男孩儿们则发出显得更沉稳一些的笑声。

  “安静!不要闹!”阿动制止道,“赶紧向铭助和托生的‘童子’提问题吧!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这种说法越发激起了活跃的笑声。孩子们全都用膝头跪立着,只是一个劲儿地叫嚷着可爱、可爱,抑或高兴地大笑着,全然不见提问或是不甘落后的模样。

  这时,香芽从中站了起来,并举起一只手,就那样从被吸引了的小观众坐着的草地上,径直走到群生着连香树的那片陡坡边缘,如同被事先安排好似的提出了问题:

  “托生的‘童子’装扮得好像彼得·潘①,可铭助君却必须被打扮成历史剧中的武士吗?”

  ①彼得·潘(PeterPan),儿童话剧中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少年——译注。

  阿新瞥了一眼挥舞着一只胳膊催促回答的香芽,用扇子煽打着纸制的江户时代武士礼服的领口,同时悠然开口说道:“铭助君托生的那位‘童子’,确实在孩子的年龄上来到在真木川河滩上摆开阵势进行武装暴动的指挥部,并把大人们意想不到的战术教给了暴动者。他把自己在参谋们开会的会场边酣睡之际于梦中看到的情景告诉了他们。”

  “梦中看到的情景?都有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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