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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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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当古义人刚要从旁推开仍然堵住去路的那家伙时,对方却像被殴打了一般,用双手举到黑红色的脸膛上,同时运用隐藏着的小臂娴熟而有力地击打在古义人的颈动脉处。就这样,互殴开始了…… 被当地那家报纸如同一直期待着似的随即报道了的这起暴力事件,成了山谷里罕见的热门话题。这一次,阿纱尽管处于各种信息来源的中心位置,可她即便来到了十铺席,也绝口不提此事。原任中学校长则陈述了像是由实际依据而得出的预测,认为町上对于这起事件——已被隐去对方姓名后登载在报纸上——大概不会作公开处理。 这是他到十铺席的家屋四周来修整枝叶时所说的。当古义人说起自己担心阿纱对这件事的感受时,他却说道: “真是愚蠢的行为!我认为那正是哥哥的所为。回到这个狭小的地方,在人前喝酒,哥哥不可能不与别人发生冲突。与年轻时不同,哥哥已经上了年纪,只要不遭受很大的伤害,无论干什么,或是遭遇什么,在古义人的一生中,都算不上什么。” 看上去,罗兹正因为也在现场,便毫不掩饰自己对整个事件的兴趣,尤其在意古义人在扭打之前所说的那句不可思议的日语的语法以及语调的含义。当古义人从因宿醉而自我嫌恶的复杂的感情困境中恢复过来时,罗兹看准这个机会,并不畏惧地问道: “古义人,你不是说了‘老大,求你放过咱吧!’这句话吗?古义人你当时已经酩酊大醉了,竟还能说出话来,这本身就够吓人的。不过,你说话的神态完全变了,阿亮都给吓坏了。你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了?在这一带,这是向别人挑衅时的套话吗?” 老大?!在被罗兹如此问起之前,古义人全然没有想起自己曾对纠缠上来的那个五十上下的大块头说过的这句话。 可是,当罗兹把这句被她理解为不同寻常的话语提出来时,发生在这个小镇上的另一个情景便在古义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已经是战争结束后第三、第四年的事了,当时,真木本町的旅馆和饭馆都因为黑市上那些熟识的掮客而呈现出一派兴旺的景象。自己家原本与这种景气毫无关联,古义人和母亲却不时被叫到那种交易现场去。 事情的发端,源于真木本町的旅馆打来的一个电话。母亲穿上里外几层和服,将日本式布袜和草鞋放进纸袋,再同货物一起装入两轮拖车,让当时还是新制中学学生的古义人在后面推车,便沿着黄昏的道路出发了。“京都来的著名画家在店里逗留,战前,这位巨匠曾用过让旧村子一带的纸张批发商送来的和纸。其实,也知道府上没再接着做纸了,可仓库里还有旧货吗?” 被问及的货物,根据不同的造纸原料区分开来,再按归总起来的批量收存在橱柜里。当初,古义人就是从贴在这橱柜搁板上的小纸片上学会了拉丁语的品名。葡蟠叫做Broussonetiakazinoki,构树叫做Broussonetiapapyrifera,黄瑞香叫做Edgeworthiapapyrifera,小雁皮叫做Wikstroemiagampi,而雁皮则叫做Wikstroemiasikokiana。 有趣的是,在这些植物之中,诸如kazinoki、gampi以及sikokiana等名称,是将四国当地的俗称或地名本身读为植物学名的。 以抄过的造纸原料进行分类整理而剩余下来的存货,被按照纸张规格包装起来并一件两件地——因为有可能在那里卖出一定量的产品——用绳索固定在拖车内,然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运送到了真木本町。 说是在二楼的大客厅里,正在出售画家即席创作的画作。在能够感受到的欢腾氛围中,古义人站在女佣和女招待端着菜肴和酒壶往来不息的大门旁看守拖车。他是在等候走上台阶、步入旅馆的母亲归来。母亲并没有将各种产品的纸包带进去,而是将那些纸张的样品夹放在厚纸里让画家挑选。至于这天夜晚实际上卖出去了没有,古义人现在已经不再记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出现了混乱局面。一群酩酊大醉的家伙一窝蜂地走下宽阔的台阶,围在拖车周围,对古义人看守着的、堆放在车厢里的货物产生了兴趣。他们各自伸出手来,试图扯破包装完整的纸包,或扯断用纸搓制的纸绳。后来听说,当着这些旁观即席作画的家伙,画家和母亲在说到画纸时,曾提及因战败而发行新钞之前,一直都是使用黄瑞香纸浆作为制作十元钞票的原料的。 作为铭心刻骨的痛苦记忆而存留于古义人内心深处的,是他张开四肢,趴卧在堆积得并不很高的纸包货堆上,奋力抵抗着那帮家伙时自己被恐慌所笼罩着的模样。当时,那帮家伙照样从四面八方伸过手指,想要两张三张地要从中抽出纸来。“老大,求你放过咱吧!” 古义人对罗兹说了这些情况。 “当时,既感到生气又无能为力,嗯,可以说处于恐慌状态之中。上次我喝得酩酊大醉,觉得被那个操当地口音的五十来岁的家伙钻了空子,便引发了相同的反应。在那之后所干的事,嗯,就是失去理智了。不过,还不能说是如同堂吉诃德那般疯狂嘛。” “不是与被纳博科夫称之为和《堂吉诃德》同年创作的杰作、并予以引用的《李尔王》中的那种错乱相近似吗?!” 于是,古义人找来新版岩波文库本,向罗兹确认了第四幕第七场的台词后便朗诵起来: 求你了,不要捉弄我! 我是一个愚蠢的老糊涂, 年逾八十,从不曾弄奸耍滑, 而且,说实话, 总觉得神志不清。 那以后的几天里,在反刍由那起斗殴引发的自我厌恶和悔恨的同时,古义人还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在真木高中度过的那一年。在乡土菜馆纠缠上来的那家伙操持的真木本町的独特口音——与旧村地区的口音有着微妙而明显的不同——确实一如古义人曾往来了一年的真木高中里随处可闻的那种口音。不过,那一年却是一段只能默默忍受的痛苦时日。就在他决心再也不去那所学校之际,转校的消息自天而降般地传了过来。从那以后的岁月里,古义人尽量避免忆及当时的往事,可这一切却被击打了古义人脖颈根儿并用膝头顶击他下腹部的大块头,还有那三四个从背后扑上来的家伙所造成的压迫感重合了起来。这帮家伙的相貌和动作,与当年控制着高中的那个阿飞头子及其手下们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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