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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姑娘先打来了电话。这是千樫喜欢接的电话。由于吾良死后一段时间激增的素不相识的人的电话很多,千樫对电话产生了恐惧。在某种意义上,这比前几次和古义人工作有关的,来自政治左右两翼的电话攻势更加残酷。然而,听这个电话里的声音和语气,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就使千樫感觉到电话真是个好东西!通过流过电话线的微弱电流与

  陌生人相互连接的程序的,是能够使人安宁的东西。自己怎么竟然给忘记了呢?它具有把千樫从已经意识不到的长久的孤独感中解救出来的力量,哪怕暂时的。

  “这个号码是三年前在柏林工作的塙吾良先生告诉我的。你是千樫吧?我想跟你谈谈……我叫西玛·乌拉。”

  电话里的声音的确和最近常听的录音机里那姑娘的音质相同,没有感情起伏的、强加于人的平稳语调给人以特别良好的感觉。由于是吾良在柏林认识的女性,使千樫心里一惊,转而又被暖融融的感激包裹了。

  “请讲吧。”千樫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一九九七年柏林电影节时,吾良先生用国际专递寄给你的水彩画,能给我复印一张彩色的吗?吾良画这幅画时,我作为翻译兼助手一直在旁边。现在我从德国回国几天,非常希望……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希望能把这幅画的彩印带走。”

  “你说的水彩画,就是用彩色铅笔画的,或者说是把彩色铅笔弄湿了画的那幅画吧?画的是柏林的冬景……”

  “是的,吾良在科达姆……就好比柏林的银座那样的地方,发现了这种彩笔,他说可以用它去外景地画素描,就买了一套彩笔。”

  千樫仿佛看见了吾良买东西时那兴奋的十分老练的样子。

  “现在它就放在我的房间里。我马上去附近的文具店复印一张彩色的来。”

  “谢谢,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取呢?”

  “这个周末或下周都行……星期三我要去医院看母亲,下午回来。”

  “那我就后天,星期六下午两点去府上。可以的话,能占用你一个小时时间就更好了……如果妨碍古义人先生工作的话,我就不进去坐了。”

  “星期六下午他和儿子去游泳,不在家。”

  千樫放下电话就去卧室拿那幅画。刚才说的那种画法,其实画起来并不简单。借这个机会,把画从古义人装的画框里拿出来时,千樫发现在画的右下角的日期旁,淡淡的,因着了色更加模糊不清的字迹并不是吾良的签名。

  “和浦岛太郎①,摄于Wallotstrasse”千樫念道。

  这样看来,由于德国女性的名字“乌拉”和日本古代的汉字名“浦”的发音相同,吾良便给姑娘起了这个浦岛太郎的绰号。吾良从年轻时就喜欢这种文字游戏。

  千樫把水彩画夹在自己用过的画夹里,骑上自行车去车站街了,顺便买些晚上吃的菜。

  浦小姐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晚了一点儿。把古义人和阿光送走后,千樫到院子里修剪开过了花的玫瑰。今天是梅雨季节里的晴天,阳光微弱地照着。千樫在狭小的院落中和花盆里种了一百二十种英国玫瑰。她在挪动枝长叶茂的玫瑰时,意识到吾良突然死后,一下子增加的玫瑰管理是作为自己真正想要热中的东西的替代品而存在的。

  这时,千樫看见一辆灰色小轿车灵便地停在了山茱萸和绿油油的山茶花组成的院墙外面。于是,千樫沿着院中的小径向院门走去。一位穿着飘逸的奶黄色连衣裙的姑娘——这是吾良喜欢的颜色——高高的个子,栗色头发束在脑后,正低着头,迈着安详的脚步踏上台阶。

  “坐小轿车来的?早知道我就不给你传真那份绕来绕去的地图了。很难找吧?”千樫开口问道。

  “哪里,很好找。我是浦岛。”姑娘忽闪着大眼睛,向千樫问好。

  浦小姐比千樫高出十厘米。如果不是穿平底运动鞋,而穿高跟鞋的话,就更显得高了。千樫刚开始和古义人交往时,吾良还不太反对,他曾说过,你们个头差不多,以后千樫可穿不了高跟鞋了。一般来说,吾良喜欢个子高的女性。

  望着层层叠叠的盆栽,浦小姐不好意思地递给千樫一把用结实的茶色纸包裹的花束。

  “这是从别人寄给我家的玫瑰花里分出来的,我不知道你家种玫瑰。”

  “不过,你看我家的花都凋谢了。”千樫接过像点心那样有着可爱条纹的粉红色玫瑰,一边去拿花瓶,一边大声说道。

  千樫回到客厅来时,看见浦小姐正凝视着古义人从吾良和千樫高中时学习绘画的老师——现在此人已成为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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