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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从见到十六岁的古义人时起,我就一直对你说,不要说谎。即使为了取悦于人,为了安慰别人也不要说谎。前几天,我还这样跟你说过吧?可是,夫子本人正是名副其实的一直以谎言为食粮养大了自己,你俩都要向某种东西请求原谅吧。现在该出发了。

  “不言而喻,现在出发的是我一个人。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若决心独自一人出发的话,就无法使他回头了。别人自然无法劝阻,就连本人也阻止不了自己了!这样的出发——在诗的前一半——不是这样写的吗?

  然而,没有一只友爱之手伸向我!我该向何处去寻求拯救?

  “古义人,我对《告别》这首诗的理解就到此为止了。只能说是与现在生活相关联的能够理解的地方……然而,我觉得那首诗的后一半,只有在出发之后才能够完全地理解。有一种间隔时间很短的,不停地闪着镁光灯连续拍摄的照片吧?在舞台剧里曾流行过充分展示这种效果的演出。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在出发之后看到的被镁光灯照出来的景象。这样才觉得真正理解了后半里的几句诗了。

  “例如这一句诗:

  恐怖的夜晚!凝固了的血蒙住了我的脸,背后只有可怕的灌木!……

  “读起来,兰波就像把我们经历的那件事再现出来似的!我从这一句诗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吾良在剧本这一部分中所说的要从高处跳下去的话,不久之后便发生了。这使古义人受到强烈的刺激。他一边看着剧本,一边产生了记忆幻觉。这是吾良留下的,躺在空中,手拿田龟的画面——相当于这个剧本的素描——诱导的。他感到自己曾把这句话听成了吾良的声音。古义人脸红了,竟不由得站起身来。

  剧本和分景素描通过千樫交到自己的手上时,吾良已经死了。但是,古义人不能不狼狈地思考,如果自己收到了用于田龟的小箱子里的录音带后,更快一点儿听,发现有自杀迹象的录音带后告诉千樫,让她去和梅子商量的话,女人们不就会把吾良领到他拍摄以死在医院为主题的电影时认识的有名医的医院去,请老年性郁病专家诊治了吗?

  古义人取出小箱子,把已经听过的所有录音带,按照记录卡片顺序,花了半天时间全部又听了一遍。并且是在能看清楚卡片的,光线明亮的客厅里听的。千樫看见古义人又戴上耳机听田龟,觉得非常惊讶。而阿光看见父亲一反常态地疯狂操作录音机,也感到很不安。结果,他没有发现幻觉记忆样的录音带。不过,田龟这一设想本身,也许是吾良发出的求救信号吧,于是,吾良死后,一直以此自责的念头再度出现了……

  但是,在与此完全不同的层次,这里所引用的《告别》里的诗句给人新的一击。

  恐怖的夜晚!凝固了的血蒙住了我的脸,背后只有可怕的灌木!……

  而吾良正是这样对古义人说的。由此看来,兰波的确宛如在描述我们所经历的事件!

  在峡谷村庄的家里,吾良和古义人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妹妹把他们叫醒,告诉他们母亲要去地里干活。当两人来到敞着门的外屋时,母亲已经换上干农活的衣服,正坐在走廊边上等着他们。

  “欢迎你来我家,古义人净给你添麻烦了。”母亲亲切地对吾良问好。

  “夜里打扰了。”

  吾良露出纯真的微笑,古义人从未见过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这样优美地施礼。母亲只说了这一句便出了大门。吾良无所顾忌地大声说:

  “你母亲真的戴了头巾了!”

  这时,听见了和昨晚相同的三声汽车喇叭声。一直躲在妹妹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吾良看的弟弟阿忠,飞快地跑了出去——妹妹正在和厨房相连的地炉那边准备早饭。

  阿光领着修炼道场的一个年轻人进来了,他站在外屋,跟刚开始吃饭的吾良和古义人说起话来。这是他的祖辈们对仓房主人及家人的一贯作法。他说话的口气也充满了小心和请求。

  “大黄很担心,他说不知道古义人他们是怎么回松山去的。今天是星期日还没关系,要是耽误了古义人他们的课,太太就该生气了……他说太太一定发现了昨天晚上古义人带回家来的朋友喝醉了,所以叫我来接古义人和吾良。大黄还说,把他们接回修炼道场的话,皮特虽然暂时回基地去了,傍晚还会回来,然后他们坐那辆外国车回松山就行了……太太听了古义人说的宴会的情况,即便对古义人说未成年人不要去参加酒席,可是,吾良是别人家的孩子,太太怎么能干涉呢,现在是民主时代了。

  “我也觉得,今天是星期日,太太还要出去干活,肯定是生古义人的气了……请别怪我多嘴。”

  母亲是去从峡谷村庄到“在”途中的荒废的药草园去干活了。依据村里的土地继承法,这块地属于创建村子的领导者开拓的土地。现在,这里几乎已被灌木覆盖,一片荒凉。母亲从仅存的野生化的植物中,整理着可以药用的草类。从战争时期起母亲就开始了这项工作,大概是在干活时知道了大黄这种药草,村里人都叫它干巴,这才想起给到家里来的这个年轻人起这个绰号的吧。

  听了三轮货车司机对古义人说的话,正吃饭的吾良,当即表示了回道场的意思。他觉得犹豫不决的古义人倒有些不可理解。

  记得回到道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过了吊桥,走上长满绿草的山坡时,古义人看见吾良脸上现出好像听见什么怪声的神情。古义人以为是宴会又早早开始了。那声音并不特别引人注意,只给人感觉道场那边很嘈杂。

  司机告诉吾良和古义人,大黄在总部等他们呢。总部建在高高的台阶上,就像古义人村里的天理教教会那样的建筑。进了总部,果然受到了和昨天不一样的接待。刚一进去以为屋子里空无一人,仔细一瞧才看见大黄横坐在最靠里面的沙发上,正拿起地上放着的酒瓶往酒盅里倒老酒。而且,表情也和昨天晚上宴会时似像非像,脸色令人生畏,阴沉地看着他们。不过,他嘴上还算客气,招呼他们说:

  “来,喝一杯怎么样,吾良不是挺有酒量吗!长江先生的太太以前写信训斥过我……我就不请古义人喝了。”

  “大白天的,不喝了。”吾良老成地拒绝道。

  大黄拿起一个酒盅,屁股向后挪了挪,把光脚从沙发放到地板上。吾良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没地方坐的古义人把旁边的椅子掉了个个儿坐了下来。大黄傲慢地看着古义人坐下后,也不瞧古义人,只和吾良说起话来。

  “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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