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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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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我不愿意,”他紧挨拳头,怒火直冒,无可奈何地捶着。“我是不愿去,可是他们要我!他们是强者,我是弱者。他们的意志经过几千年的锤炼。他们组织严密,奸诈狡猾,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像迅雷一样,一下就落到我们头上。他们有的是意志力,而我只有神经。这是一次力量悬殊的战斗。人是奈何不了一架机器的。若是人,那倒还可以较量较量。 然而那是一架机器,一架杀人机器,一件没有灵魂、没有心脏和理智的工具。你能拿它怎么样!” “可以,只要坚决,就可以跟它斗!”现在她像疯子似的大声叫嚷着,“如果你不行,我行!你软弱你的,我可不。我决不对一张废纸卑躬屈膝。我决不用生命去换取一句话。只要我能管着你,你就别想走。我可以发誓,你病了,你神经不正常。盘子当挪一声,也会把你吓瘫的。这一点是任何一位大夫都可以看出来的。你就在这里看看病吧,我和你一起去,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大夫的。他们肯定不会让你服兵役的。人得自己保卫自己,咬紧牙关,意志坚决。你想一想你那位巴黎的朋友让诺:他被关在疯人院里观察了三个月,人们用种种检查折磨他,但他坚持下来了,最后人家还是把他放了。一个人不愿干,就必须态度鲜明,不能逆来顺受。这事可关系到全局呀,别忘了,人家要夺走你的生活,你的自由,你的一切。因此,得起来反抗。” “反抗!!怎么反抗法?他们比所有人都厉害,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这话不对!只有世界上的人心甘情愿的时候,他们才是强大的。一个个的人总要比概念强大,但他必须保持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意志。他只要明白,他是一个人,将来还要做个人,那么现在他耳朵边那些用来麻醉人的词藻,什么祖国啊,责任啊,英雄主义啊,就统统成了空话,成了散发血腥味的,散发热的、活人的血腥味的空话。你说真话,对你来说你的祖国真像你的生活一样重要吗?你觉得一个正在更迭君主陛下的省份如同你用来画画的右手那么可爱吗?除了那看不见的、用我们的思想和热血筑在我们心里的正义之外,你还相信另一种正义吗?不相信,这我知道,不相信!因此,如果你要去的话,那就是自己欺骗自己……” “我真的不想……” “你的意志力真差劲!你压根儿就没有意志力了。你一味任人摆布,你这是犯罪。你自己正沉而于那些你自己所厌恶的东西里,并豁出命去干。为什么不宁愿为你所信仰的事业去献身呢?把鲜血献给自己的思想——很好!为什么要为那异端思想去卖命?裴迪南,别忘了,要自由,就得意志坚强,那边的那帮家伙是什么东西?是些凶恶的傻瓜!要是你意志薄弱,让他们把你弄到手,那么你自己就是个傻瓜。你总是对我说……” “是的,我说过,这些话我都说过,哈叨来呼叨去,为的是给自己壮胆。我是在说大话,就像小孩在黝暗的森林中由于害怕而唱歌壮胆一样。这一切都是谎言,这一点我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了。因为我一直很明白,他们召唤我,我就会去的……” “你要去?斐迪南!斐迪南!” “不是我!不是我!而是我内。已有什么东西要去——而且已经走了。我告诉你吧,在我心里有个东西站了起来,就像是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战战兢兢,唯命是从!这中间你讲的,我都听着,我知道这些话是千真万确的,合乎人情的,是十分必要的——这是我应当做并且必须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我对此很清楚,很清楚。因此,如果我去,那是非常卑鄙的事。可是我要去,我是鬼迷心窍了!你鄙视我吧!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可我实在无可奈何,没有别的办法!” 他双拳捶着他面前的桌子,眼睛里射出一种迟钝的、兽性的、囚犯式的光芒。她不敢看他。她非常爱他,因而害怕自己看不起他。桌上的饭菜还没撤掉,桌上有一盆肉,已经冰冷,像腐尸似的。面包是黑的,掰成了细屑屑,像炉渣似的。房间里充满了饭菜冒出的热气。她感到嗓子里一阵恶心,对一切都感到恶心。她推开窗户,空气吹进来;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空出现了蔚蓝的三月天穹,白云抚弄着她的头发。 “看,”她轻声地说,“往外看!只看一眼好了,我求你。也许我讲的这些并不都对。语言总是不容易表达清楚。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真的,这不会骗人。下头有个农民在扶犁,他多年轻、壮实啊。为什么他没遭屠杀?因为他的国家没有打仗,虽然他的田地离那边很近,但法律就管不着他。你现在也在这个国家,所以法律也管不着你。一项法律,一项看不见的法律,它只能管到几块路牌之内,这几块路牌的那一边它就管不着了,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你看一看这里的这番和平景象,难道不感到那项法律是毫无意义的吗?斐迪南,你瞧,湖上的天空是多么澄净。你看那色彩,多让人高兴啊!你到窗户跟前来,再对我说一遍,你愿意去…… “我真的不愿去!我真的不愿去!这你是知道的!你要我看这些干吗呢?我对一切,一切都很清楚!你只是在折磨我!你说的每句话都使我很痛苦,任何东西都帮不了我的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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