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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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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进入他的房间,变得黑暗起来。老人站了起来;他感到烦躁不安,畏惧不宁,这在他晚年很少有过,往常都是非常宜人,如同秋日一样凉爽澄明。随后他走到一个柜子跟前,取出一本旧书。他心烦意乱,疲惫不堪。他拿出圣经,以一种颤抖的狂热吻了吻;随之他翻了开来,一直读到深夜… 开始作画了。艾斯特沉思地向后依在一把柔软的适宜的靠背椅上,时而听老人对她讲述他自己或别人的各式各样的故事,以打发老是同一姿势的单调时间,时而沉入梦乡的昏暗的小房里,它的四面墙上装饰的织花壁毯,画像和绘画一直在吸引着她的目光。工作进展得不是很快。画家感到,他所画的这些草图仅是练笔,还不到最终的有把握的时刻。他思想中的略图上还缺少某种他无法用语言和概念解释清楚的东西,但却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于是一种火一般的急迫感不断驱使他一页一页地画下去,他把它们仔细地相互加以比较,但问题不满意,尽管他的这些创作是那么踏实逼真。他不同艾斯特谈这些。但是他觉得,在她的生硬的表情之中有着与他圣母应当表现出的那种温柔的期待相敌对的情绪,这种表情甚至就是在她陷入甜蜜的梦境也没有从她的嘴唇上消失;在她的身上似乎还有着过多的孩子式的抗拒,还没有成熟到去承受圣母思想中那种甜美的重负。他觉得,语言不能够使她排除掉这种阴沉的情绪,冷峻只有从内心中才能得到缓解。但是在她的脸上远看不到这种柔和的,女性的表情,就是头几个春日它红色的阳光穿过窗棂射进房间里并向整个世界宣告创造的生机时,就是所有的颜色都变得更为温和更加深沉像温煦地穿过街巷翻腾而来的空气时,她的面色依然冷漠。画家终于疲倦了。老人懂得了,认识到他的艺术的界限,他无法强逼它越过去。他放弃了他制定的计划,迅即听从一种突然的直觉的响亮声音。在他对各种可能性做了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不在艾斯特身上画圣母领报的思想,因为她的脸上缺少那种虔诚的苏醒的女性的第一个迹象所有的惊恐表情,而是用她创作抱着圣婴的圣母像,这圣婴是他的信仰的最朴素最深沉的象征。他要马上动手,因为迟疑不决又开始侵入他的灵魂,梦寐以求的奇迹的光华越来越苍白乏力,甚至快要沉入沉重的透不过气来的黑暗之中。他没有告诉艾斯特,就解下上面已画有一些匆匆草就的略图的画面,换上一张新的,竭力为他的新的构思铺平道路。 翌日,当艾斯特以习惯的方式坐下来,温柔地靠在那儿等候开始工作——她对这项工作决不是没有好感,而是使她孤寂日子的百无聊赖有了丰富的语言和愉快的时刻——时,她惊奇地听到画家的声音在同一个粗俗的农家妇女的声音在交谈,这声音她一点也不熟悉。她好奇地在谛听,但听不清楚。稍顷妇女的声音消失了,一扇门打了开来,老人走进,朝她而来,他的怀里抱着个物件,她头一眼没有看出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一个幼小的,赤裸的,只有几个月大的强壮婴儿放到她的怀里,婴儿开头不安地动了起来,随后就老实下来。艾斯特目瞪口呆地望着老人,她搞不清他在开什么玩笑。可老人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当他看到她那畏惧的询问目光盯住他不放时,他用平静和乞求的声音向她解释他的意图,他要画她怀中抱着孩子。他把他目光中的所有慈爱和善心都通过这个请求表达出来了。他对这个陌生少女怀有的深沉的父亲般的爱和对她不安而虔诚的心灵的真挚信赖,使他的言词,还有他那意味深长的沉默富有光彩。 艾斯特的脸涨得通红。一种无法抑制的内心羞涩令她难受得很。她几乎不敢用畏惧的目光从侧面去看这个幼小的生气勃勃的赤裸婴儿,她不情愿地把他放在她颤抖的双膝上。犹太民族的严格习俗养成了她对赤裸的憎恶,这使她在注视这个健壮快乐,现在安静地睡着了的孩子时怀有一种厌恶和神秘的恐惧。她下意识地遮住了孩子赤裸的身体,在触摸这柔软的红红的胴体时她害怕地朝后缩了缩,像是犯罪似的。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身上的所有声音都畏葸地传向她那呼唤着的胳膊,但是她不能用生硬简短的“不”去回答老人温和慈祥的话语,她对他怀着挚爱的尊敬。她觉得,她对他什么都不能拒绝。他的沉默和带着紧张热望目光的询问是那样沉重地在压迫着她,都几乎想呼喊起来,盲目的,野兽般的,没有目的,没有言词。对这个安静睡着的孩子的仇恨发狂般地攫住她,是这个孩子破坏了她的宁静时刻,扰乱了她梦幻般的安逸。但是反对这个安详的老人,她觉得她软弱无力,不能去反对他那善意的方式。他就像悬在她昏暗幽深生活上方的一颗银白色的孤独的星星。像对他的任何一个请求一样,她又一次卑恭地、迷惘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开始作画。他先只是画个轮廓。因为艾斯特还十分不宁和茫然,这无法表现出他的作品的内在思想。梦一般的表情太柔弱乏力了。在她的目光里有着某种痉挛性和强逼性的东西,因为她总是设法避免看到她怀中睡着的赤裸婴儿,而总是冷漠地望着墙上方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绘画和饰物。由恐惧而产生的这种勉强的和僵硬的表情就使她的对方也感到不自由。除此她感到双膝上负荷沉重,因为她不敢活动。只有脸上的紧张神色越来越强烈地暴露出了这种充满痛苦的努力,这终于使画家本人开始想到了她的不适并中断了工作,尽管他意识到的不是她承袭下来的憎恶,而认为仅是少女的羞涩。婴儿仍安静地睡着,像一只饱食后的野兽,没有感觉到画家细心地用双手把他从姑娘的怀中抱了起来,放到隔壁房间的床上。孩子一直躺在那里,直到他的母亲,一个粗俗的荷兰船夫的妻子——这段时间她到安特卫普闲逛去了——,把他取走。艾斯特身体恢复了自由,解除了负担,但她想到每天都要怀着同样的恐惧,这个念头使她依然感到极为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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