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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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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我这样做也并非完全出于自愿。我在德国学过医,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医学士,一个高明的医生,甚至在莱比锡医院里谋得一个职位。一本业已湮没无闻的某一年的医学杂志当时曾经为一种新的针剂大吹大擂,而第一个研制出这种针剂的就是我。这时我堕入了情网。我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把她的情人折磨到发狂的地步,结果她的情人竟开枪打她。不久我也变得和那个情人一样的疯狂。这个女人神态高傲,冷若冰霜,把我弄得神魂颠倒。我总是受那些惯于颐指气使的、厚颜无耻的女人的辖制。而这一个呢,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简直对她百依百顺。我——咳,有什么不可讲的呢,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我为了她的缘故挪用了医院里的公款。事情败露之后,闹得天翻地覆。我的一个叔叔暗中打点,事态总算没有扩大,可是我的前程就此断送。当时我正好听说,荷兰政府招募医生到殖民地去,并且预支给应招者一笔钱。我当时立刻想到,这必定不会是什么好差使,所以才预先给钱。我知道,在这些热病蔓延的种植园里,死人坟墓上十字架数目的增长比我们这儿快三倍。可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热病和死神只会光顾别人。再说我当时也没有多加选择的余地。我就乘车前往鹿特丹,签了十年的合同,拿了一大叠钞票。一半我寄回家去给我叔叔,还有一半在那儿的码头区叫一个女人给弄走了。这个女人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骗个精光,就因为她跟那条该死的母狗长得一模一样,我就这样身无分文、没有怀表、不抱幻想地从欧洲扬帆远航。我们的船驶出港口的时候,我并不特别忧伤。我坐在甲板上,跟您一样,望着南十字星座和棕榈树,心胸开阔起来——啊,树林,孤寂,宁静,我梦想着!好——寂寞我可是领略了个够。人家没有把我安插到贝塔维亚或者泅水去,没有安插到有人、有俱乐部、有高尔夫球、有书、有报的城市里去,而是——咳,地名和正题无关——调到一个小镇上,离开最近的一个城市也有两天的路程。有那么几个既无聊又干瘦的官员,几个欧亚混血儿,我成天就跟这些人厮混,除此之外,远近只有树林、种植园、丛莽和沼泽。 “起先日子还过得去。我进行各式各样的研究;有一次,副总督在驱车出巡的时候翻车压断了腿,我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给他做了手术,人们对此哄传了好一阵;我收集当地土人的毒药和武器;我从事成百件小事,使自己不至于萎靡不振。可是从欧洲带来的力气还没有耗完的时候,这样做还行,不久我就委顿了。仅有的几个欧洲人叫我看了厌烦,我和他们断绝了来往,我没事就喝酒,胡思乱想。只要再熬三年,合同期满,我将拿到一笔退休金,就可以返回欧洲,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其实我本来就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等待着,要是她……要是这件事情下发生的话,我到今天还这么坐着干等呢。” 黑暗中说话的声音停住了。烟斗的火光也不亮了。周围一片寂静,我一下子又听见海水拍击龙骨泡沫飞溅的声音和轮机的遥远而低沉的心脏搏动。我很想再点起一支香烟,可是我怕火柴猛地一亮,照在他的脸上。他一个劲地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是说完了,迷糊了,还是睡着了,他的沉默是如此的深沉。 船上的大钟干脆有力地敲了一下:一点钟。他惊然一惊:我又听见玻璃杯碰击的声音。显然他又伸手到脚下去摸威士忌,轻轻地咕嘟一声,他喝了一口——突然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可是这声音现在似乎变得更加紧张急切,更加热情激越。 “是啊……请您等一等……是啊,情况就是这样。我就这样干坐在我那该诅咒的小窝里,就像一只蜘蛛呆在蛛网里,好几个月,一动也不动,雨季刚过去,已经一连几个星期,雨水拍打着屋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欧洲人来过,整日价坐在屋里和我的黄皮肤女仆们做伴,喝我的上等威士忌。我当时恰好情绪低落,日夜思念欧洲:我只要在哪本小说里读到阳光普照的大街和白皮肤的女人,我的手指就激动得抖个不住。我没法向你完全描述我当时的情况,这是一种热带病,一种时而袭来的寒热病似的猛烈却又无力的怀乡病。我记得我当时正坐着看一张地图,梦想着进行种种旅行。这时有人使劲地敲门。站在外面的一个听差和一个女仆,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们比手画脚他说:有位太太来了,是位夫人,是个白种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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