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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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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丽丝蒂娜低下头看着碟子:现在可不能看姨妈!在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娓娓言词中,在姨妈的整个腔调中,有一点什么东西在刺痛她,她觉得每个字都充满了虚伪的果断,都是做作的、装出来的表面文章。克丽丝蒂娜感到一定有点什么事情隐藏在后面。唔,等着瞧吧,还会有新名堂的!果然,姨妈又说话了:“当然,如果你能同我们一起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一面说着,一面撕下鸡翅膀,“可是,因特拉肯这个地方我估计你是不会喜欢的,那不是年轻人去的地方,而且你的假期又只剩下不多几天了,在这种情况下就得考虑,再这么折腾去又折腾来究竟有没有意思,这样一来会不会连你这几天的休息也前功尽弃呢。你看,你在这里休息得非常好,这儿的新鲜空气对你的健康大有益处,——是呀,我早就说,高山对青年人是最好的,迪基和阿尔温也应该到这里来,只是对于我们这些老朽,恩加丁恰恰不符合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的需要啰。好吧,嗯,刚才我说过了,我们当然很愿意你同我们一道去,安东尼已经同你处得很熟了,可是另一方面,你又得花七个钟头去,七个钟头来,这太浪费你的时间了,而且,我们反正明年还要再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还是想同我们一道去因特拉肯的话……” “不,不。”克丽丝蒂娜说,更确切些讲是她的嘴唇在说话,好像一个上了麻醉药的人虽然身体早已失去知觉,但嘴还在下意识地继续说话那样。 “我看你最好从这里直接回家,这儿有一趟非常方便的车——我问过门房了,早上七点钟左右开车,这样,要是明天一早走,夜里你就到萨尔茨堡,后天就到家了。我可以想像,你妈一定非常非常高兴,你的皮肤现在晒成健康的褐色,浑身是青年人的朝气,真的,你的气色好极了,就这样把你在这里休息的成果不打折扣地带回家去,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的,是的。”这几个字像水珠一样轻轻地从克丽丝蒂娜口里滴落下来。她还坐在这儿干什么?人家两个不是都巴不得她离开,巴不得她赶快离开吗?可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不是出了事怎么解释得通,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机械地吃着,每咬一口都尝到海索草的苦味,同时她又有一种感觉:我现在必须说点什么,说点轻松愉快的事,不要让他们看出我眼睛疼得火辣辣的,喉咙气得索索颤抖,对,讲点实际的、冷冰冰的、无关痛痒的事情! 终于,她想到了该说什么话。“我这就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好马上装箱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来了。可是姨妈轻轻地把她按了下去。 “别忙,孩子,这个不用着急。第三只箱子我要明天才装。你把东西都放在你屋里就行了,收拾房间的女招待会给我送来的。”然后,她又突然面有愧色地补充道:“哦,你听我说,那件连衣裙,红的那件,你就留下好了,唔,我真的穿不着了,你穿着非常合身,当然,还有那些小东西,比如卫生衣、内衣,你也都留下吧,这是不待说的,只有另外两件晚礼服我到埃克斯温泉还用得着,你知道,那里社交活动很频繁,唔,听人说那是家非常好的旅馆呢,但愿安东尼在那里感到舒适,那里有温泉,并且空气比这里温和多了,还有……”姨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难关已过,她已经婉转地告诉了克丽丝蒂娜让她明天就离开这里。现在一切又都按部就班地轻快地运转起来了,她讲呀,讲呀,越来越兴奋地讲述有关大大小小的旅馆、旅行的各种笑话和趣事,讲她在美国的所见所闻,而克丽丝蒂娜则木然地、低声下气地坐在那里,但内心里强压着一股子怒气,听着这一大堆刺耳的、同自己毫不相干的絮絮叨叨的话。唉,究竟她要讲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终于,她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空隙,说:“我不想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姨爹该去休息休息,姨妈你收拾这么半天也累了。还要我帮你做点什么事吗?” “不,不用了,”姨妈也同时站起来,“还有几样东西我一个人很容易就收拾完了。你今天也最好早些睡吧。我想,怕明早六点钟你就得起床呢。唔,我们不送你去火车站了,你不生气吧?”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你们完全用不着送我,姨妈。”克丽丝蒂娜眼睛看着地面,话音已是有气无力的了。 “唔,还有,你要写信告诉我玛丽的身体怎么样了,一到家就给我写信,好吗?明年我们再见面。” “好的,好的。”克丽丝蒂娜说。谢天谢地,现在她终于可以走了,再吻姨爹一下(他不知怎的这半天一直显得很窘),吻姨妈一下,然后她就——快离开这间屋子、快离开这间屋子!——向房门走去。但是,到了最后一秒钟,当她已经手握门柄时,姨妈突然又急匆匆追了上来。于是恐惧又一次(可这是最后一击了)猛烈捶击她的胸膛:“不过,克丽丝特,”她焦急地、激动地说,“你现在必须马上回自己房间去,睡觉,休息,一定别再到楼下去,你听清楚了吗,否则……否则……否则明天早上大家都来和我们道别了……我们不愿意这样……还是干脆利索地走掉,宁可以后再写几张明信片寄给他们……临别时送什么花束……还有这个送你一程,那个送你一段,这一套麻烦事我很不喜欢。好了,你不要再下去,马上去睡觉,行吗?……好吗,你能答应我吗?” “好的,好的,当然可以。”克丽丝蒂娜用最后一点气力说出这几个字,然后走出去,带上了房门。后来,过了好几个星期,她才想起,告别时她竟忘了向二老说哪怕只是一句感谢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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