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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七点。”

  “从这里去亚吉亚·安纳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快也要三个半小时吧。”

  可是无论怎么说,不可能早上四点前爬起去走山路,势必在亚吉亚·安纳再住一宿。而这样一来,要以三夜四天的许可证住五夜六天。问题又严重起来。

  “不过,到了亚吉亚·安纳说不定找得到船。”我说。

  “是啊,反正去了再说吧。”编辑O 君附和道。

  总之,我们不得不按最初的打算绕半岛尖端即最艰苦的地区徒步一周。我们在卡胡索卡里贝亚的小修道院(一如普罗德罗姆,这里隶属格兰德·拉布拉修道院)住的僧房与其说是僧房,莫如说更像穷乡僻野的工棚。人家免费留宿还发牢骚是不大合适,但的确一塌糊涂。厕所粗糙得简直算不上厕所——我这人从未体验过便秘,可这回无论怎么用力也硬上不来排泄欲望。负责住宿的僧人长一副活像《德拉库拉》①(注:)电影里的驼背佣人的脏兮兮阴沉沉不吉利的面孔,态度极不耐烦,同马什和库列曼那样文质彬彬的人大异其趣,时不时嘟囔一句,把什么一脚踢飞或开门关门时弄得啪啪作响。我们到来也没招待,鲁克米果冻也好咖啡也好乌糟酒也好一样也没见到。

  ①爱尔兰作家布拉姆·斯托卡1897 年出版的魔怪小说名。亦为书中主人公的名字。

  晚饭也提不起来。先说面包。面包简直一塌糊涂,不知什么做的,硬如石头,而且霉得长满绿毛。他把这东西扔进洗脸盆用自来水泡涨,再用笊篱过水。肯用水泡涨未尝不可以称之为友好表现,问题是这东西根本不是人所能吃的。再说豆汤。往汤里“咕咕嘟嘟”倒了很多醋进去,“醋养元气。”他说。那或许不无道理,可是味道一言难尽。还有那犹如墙土的破破糟糟的奶酪,在我生来吃过的奶酪里边顶数这个咸,咸得让人扭歪了脸。有高血压的人吃了这东西保准呜呼哀哉。可是肚子饿了,不能不吃,除此别无选择。这么着,我们吞了霉烂长毛用水泡胀的面包,灌了酸汤,嚼了咸奶酪。

  “吃霉烂长毛的面包,身体不要紧吧?”松村君问。问得好。但我迄今没吃过霉烂长毛的面包,估计不出要紧不要紧。若身强体壮,有可能捡一条命,否则说不定报销。不过反正肚子饿了,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吃掉算啦。不用说,味道绝不鲜美。

  松村说他曾在中国各地转了一个月,有过种种样样的遭遇,但总比这里强。

  吃喝时间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猫。看样子猫是修道院的,一边“呼噜呼噜”响着喉咙,一边把脑袋蹭在给我们送来食物的那个面目可憎的僧人腿上。僧人尽管又嘟嘟囔囔发着牢骚(怕是在诅咒什么),但还是把发霉面包浸在豆汤里给猫吃了(对猫比对我们似乎多少亲切一些)。结果怎么样?猫居然 “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这光景实在难以置信,大千世界还真有靠豆汤和发霉面包活命的猫。这样的猫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养的猫连鲣鱼饭都不正经吃。世界确实大。对于生在长在卡胡索卡里贝亚的猫来说,食物大概就是发霉的面包和放醋的豆汤。猫不知道——不知道翻过几座山后就有所谓猫专用食品存在,不知道甚至有分为鲣鱼味、牛排味和鸡肉味的特殊猫食罐头,不知道有的猫过早死于运动不足和营养过剩,不知道发霉面包绝对不是猫应吃的东西。这些是卡胡索卡里贝亚的猫根本想像不到的。猫肯定边吃发霉面包边想今天能吃上发霉面包真是幸福啊活着真好。

  那样的岁月或许是一种幸福。但那不是我的岁月。倘若在这样的地方再憋上一天,再吃发霉的面包,我们势必土崩瓦解。明天还是尽快撤往亚吉亚·安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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