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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14.再过不祥角

  鸟在啼叫。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中呈条纹状落在床上。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指在7时35分。毛毯和衬衫如从装满水的桶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头虽还有点发晕,但烧已退去。窗外一派雪景。鲜亮的晨光下,草场闪烁着银辉。空气冷得皮肤很是舒但。

  我下楼用热水淋浴。脸色异常苍白,一个晚上脸颊就明显塌陷下去。我把比平时多两倍的刮须膏满满涂了一脸,一丝不苟地刮胡须。刮完后小便,尿水多得自己都难以置信。

  小便之后,身上没了气力,穿着浴衣在沙发上足足躺了15分钟。

  鸟继续叫个不停。雪开始融化,房檐一滴滴落下水珠。远处不时“叽唧”传来锐利的声响。

  到8点半,我喝了两杯葡萄汁,整个儿啃了一个苹果,然后收拾东西。从地下室拿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大块“哈西”巧克力,又拿了两个苹果。

  看准表到9点,把挂钟3根砣管拧了上去,时针对在9点。又移开沉重的钟,把钟后现出来的4条软线接好。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

  软线是从钟后板4个锥孔里拉出来的。上边一对,下边一对。软线是用和吉普车里的同样的铁丝牢牢固定在钟内的。我把挂钟放回原来位置,站在镜前向我自身做最后的寒暄:

  “祝你顺利!”我说。

  “祝你顺利!”对方说。

  我和来时一样从草场正中穿过。雪在脚下“沙沙”作响。草场上一个脚印也没有,俨然银色的火山口湖,回头一望,我的一行脚印一直连到那座房子。脚印意外弯曲。径直走路并非易事。

  离远看去,房子简直像个活物。它身子局促地一抖,雪便从复折式房顶落下。雪块出声地滑下房顶斜坡,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继续前行,穿过草场,穿过长长的白桦林,过桥,沿圆锥山转了一圈,来到那个讨厌的弯角。

  好在弯角积的雪没有结冰。但无论怎么用力踩雪,我都无法从仿佛被拽进十八层地狱那种讨厌的感觉中挣脱出来。我几乎扑在哗啦哗啦崩落的崖体走过那个弯角。腋下满是汗水,一如儿时噩梦醒来。

  平野从右边闪出。平野同样被雪覆盖。从中流淌的十二瀑河闪着耀眼的光。似有汽笛声远远传来。一个漂亮的晴天。

  我歇口气,背起背囊,走下徐缓的坡路。拐过下一个弯角时发现一辆眼熟的吉普车停在那里,车前站着那个黑西服秘书。

  15.12虎的茶话会

  “等你呢,”黑西服说,“不过也就等20来分钟吧。”

  “何以晓得?”

  “地点?还是时间?”

  “时间。”我放下背囊。

  “你以为我究竟凭什么当上先生秘书的?努力?IQ?反应快?何至于!原因是我有能力。直感!用你们的话来说。”他身穿驼色羽绒服和滑雪裤,架一副Ray Ban遮光镜。“我和先生之间有过很
··多共同部分,比如在超越理性、逻辑以及伦理那类东西方面。”

  “有过?”

  “先生一周前去世了。葬礼十分气派。现在东京围绕挑选接班人吵得热火朝天。平庸之辈正在东奔西忙上蹿下跳——倒也够辛苦的。”

  我叹口气。对方从上衣袋掏出银色的香烟盒,抽出无过滤嘴烟点燃。

  “不吸?”

  “不吸。”我说。

  “你的确干得漂亮,超过我的期待,坦率他说,我很吃惊。当然,如果你走投无路,也打算提供一点暗示来着。居然能碰上羊博士,令人叫绝!可以的话,真希望你在我手下出力。”

  “一开始就晓得这里?”

  “还用说!你以为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问个问题好么?”

  “好好,”对方显得兴致勃勃,“简短些。”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在这里呢?”

  “因为希望你以自己的意志自动自觉地来这里,并且把他从地窖里拉出。”

  “地窖?”

  “精神地窖。人一旦给羊附体,精神就一时处于失控状态,也就是类似所谓shell shock①。而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从中拉出。但为了使他信任你,你就必须是白纸一张。就是这么回事。如何,简单吧?”

  ① 爆炸性精神打击。由战争遭遇引起的一种丧失自控力和记忆力的精神障碍。

  “是啊。”

  “亮出底牌来什么都简单,而编制程序却非同小可。因为电脑不肯连人的感情波动都计算进去。如果辛辛苦苦编制出来的程序能够如愿以偿,当然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

  我耸耸肩。

  “好了,”对方继续道,“寻羊冒险记正走向尾声,由于我的计算和你的纯真。我已把他搞到手,是吧?”

  “好像。”我说,“他在那里等着,说12点整有个茶话会。”

  我和他同时看表:10时40分。

  “我该走了。”对方说,“不好叫他久等。你嘛,叫司机用吉普车送到山下。噢,这是你的报酬。”

  对方从胸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过来。我没看金额就揣进衣袋。

  “不确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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