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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明白。”我说。

  “客人中也有同情我们的,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做这事不仅仅为了赚钱,此时此刻对我们也是一种快乐。俱乐部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客人品质可靠,并且都会使我们享受到快乐,我们也沉浸在愉快的幻觉中。”

  “快乐的扫雪工。”

  “对,快乐的扫雪工。”说着,她在我胸部吻了一口。

  “咪咪,”我说,“过去我真认识一个叫咪咪的女孩儿,出生在北海道一个农家,在我事务所旁边一家牙科医院当传达员来着。大伙都管她叫山羊咪咪。长得有点黑,又瘦,倒是个好孩子。”

  “山羊咪咪。”她重复道,“你的名字?”

  “黑熊扑通。”

  “简直是童话。”她说,“妙极!山羊咪咪和黑熊扑通。”

  “真是童话。”我也说道。

  “吻我!”咪咪说,我便抱过她吻着。一个痛快淋漓的吻,一个撩人情思的吻。随后我们又喝了不知几杯对汽水的白兰地,听警察乐队的唱片。警察乐队——又一个俗不可耐的乐队名称。何苦叫什么警察乐队呢?我正想着,咪咪已经在我怀里甜甜地睡过去了。睡梦之中的咪咪,看起来并不显得雍容华贵,而更像一个常可见到的多愁善感的普通少女。于是我又想起同窗会。时针已过4时,周围万籁俱寂。山羊咪咪与黑熊扑通。纯粹的幻觉。用经费报销的童话。警察乐队。又一个奇妙的一天。看似连接而未连接,顺线摸去,俄尔应声中断。我同五反田谈了许多,甚至开始对他怀有某种好感。同山羊咪咪萍水相逢,并云雨一番,一时欢愉无限。我成了黑熊扑通。官能扫雪工。但仍飘零无依。

  我在厨房煮咖啡时,三个人睡醒过来。清晨6点半。咪咪身穿浴衣,玛咪穿着佩斯利睡袍的上件,五反田穿其下件。我则是蓝牛仔裤加半袖衫。4人围着餐桌喝咖啡,抓烤面包片来吃,相互传递黄油和果子酱。收音机短波正在播放“巴洛克音乐献给您”。亨利·帕赛尔。颇有野营之晨的味道。

  “好像野营的早晨。”我说。

  “正是。”咪咪赞同道。

  7点半时,五反田打电话叫来出租车,送两个女孩儿回去。临走,咪咪吻了我一下,说:“要是碰巧见到喜喜,请代我问好。”我悄然递过名片,告诉她,有什么消息打电话给我,她点头答应。

  “有机会再一起扫雪!”咪咪闭起一只眼睛说。

  “扫雪?”五反田问。

  剩下两人后,我们又喝了一杯咖啡,咖啡是我煮的,我煮咖啡很有两手。太阳悄悄升起,照得东京塔闪闪耀眼。眼前这光景,使我想起以前的雀巢咖啡广告。那上面好像也有晨光中的东京塔。东京之晨从咖啡开始——这样说也许不对。对不对都无所谓,反正东京塔沐浴朝晖,我们在喝咖啡。而且或许我因此才想起雀巢咖啡广告的。

  正正经经的男女已到了上班或上学的时间。而我们则不是这样,同雍容华贵而技艺娴熟的女孩儿寻欢作乐了一个晚上,现在正喝着咖啡发呆。往下无非是蒙头大睡。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我和五反田——尽管程度有别——的生活方式都已偏离世间常规。

  “往下干什么,今天?”五反田朝我转过头。

  “回去睡觉。”我说,“没什么安排。”

  “我这也就睡上一觉,中午要见个人,有事商谈。”

  接着,我们默然看了一会东京塔。

  “怎样,还算快活?”五反田问。

  “快活。”我说。

  “进展如何?喜喜有消息吗?”

  我摇摇头。“只说是突然消失,和你说的一样。没有线索,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我也在电影同行里打听打听,”他说,“碰巧打听到一点也未可知。”

  说罢,他抿了抿嘴唇,用咖啡匙的柄部搔搔太阳穴。女孩儿见了,说不定又要动心。

  “我说,找到喜喜你又打算怎么样呢?”他问,“重温旧梦?是吧?或者仅仅出于思念?”

  “说不清。”我说。

  我的确说不清。见到后的打算只能见到后再说。

  喝完咖啡,五反田驾驶他那辆通体闪着幽光的茶色“奔驰”,把我送回涩谷公寓。

  “最近可以再打电话找你?”他说,“和你交谈很有意思。我没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只要你方便,很想过几天再见面,好么?”

  “没问题。”

  我对他招待的烤牛肉、酒和女孩儿表示谢意。

  他没有做声,只是静静摇头。不说我也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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