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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正是。在一个地方拖拖拉拉待久了,总有一天会暴露真面目,要马不停蹄地换地方。从北海道到冲绳,没有情爱旅馆的地方是没有的,找事做不成问题。可这里住得挺舒服的,阿薰人也好,不知不觉就待久了。”

  “逃了很长时间了?”

  “是啊,差不多三年了。”

  “一直做这种工作?”

  “嗯,这里那里。”

  “那么,你要逃避的对手,很可怕吗?”

  “可怕,绝对可怕。不过不能再往下说了,我也注意尽可能不说出口。”

  两人之间沉默有顷。玛丽喝茶,蟋蟀眼望什么也没有的电视荧屏。

  “那以前做什么来着?”玛丽问,“就是说,在这样逃来窜去之前?”

  “那以前当普通女职员来着。高中毕业后进了大阪一家算是有名的贸易公司,身穿制服从早上九点干到傍晚五点,在你那样的年龄。那还是神户大地震时的事情,如今想来,像做梦似的。另外……有个小小的起因,很小很小一件事。起初觉得没什么了不得,不料意识到时,已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所以扔掉了工作,扔掉了父母。”

  玛丽默默注视着蟋蟀。

  “呃——,抱歉,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蟋蟀问。

  “玛丽。”

  “玛丽,我们站立的地面,看上去很结实,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忽’一下沉下去。一旦沉下去就报销了,再也别想上来,往下只能独自一人在下面黑乎乎的世界里活着。”

  蟋蟀再次思索自己说的话,反省似的静静摇头。

  “当然,也可能我作为一个人太软弱了。正因为软弱,才稀里糊涂地随波逐流。本该在哪里觉察出来停住不动,却没做到——虽然我没有对你言传身教的资格……”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就是说,被追你的人?”

  “这——,怎么办呢?”蟋蟀说,“不清楚啊,懒得想那么多。”

  玛丽默然。蟋蟀拿起电视遥控器,左一下右一下摆弄按钮,但没打开电视机。

  “干完活钻进被窝时我总这么想:但愿睡了别醒,就让我这样一直睡下去,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了。对了,还做梦,同样的梦,梦见有人一个劲儿追赶自己,最后被追上逮住,带去哪里关进电冰箱那样的地方,盖上盖子——这当儿突然睁眼醒来,出汗出得身上穿的东西都湿漉漉的。醒着时被追,睡梦中也被追,总是提着一颗心。多少能舒一口气的,只有在这里喝着茶同阿薰和小麦天南海北闲聊的时候……对了,说起这个,玛丽,这还是头一次。跟阿薰没说过,跟小麦也没说过。”

  “说逃避什么这件事?”

  “嗯。当然我想她们也隐约觉察得出。”

  两人沉默片刻。

  “我说的你肯信?”蟋蟀说。

  “信。”

  “真的?”

  “当然真的。”

  “没准我是胡说八道的,天晓得怎么回事,又是初次见面。”

  “可你看上去不像说谎。”玛丽说。

  “你那么说我真高兴。”蟋蟀说,“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蟋蟀卷起衬衣襟,露出脊背。背部脊椎骨两侧左右对称地印着烙印那样的东西。令人想起鸟爪的三条斜线。似乎是用烙铁烙上去的,周围皮肤拉得很紧。剧烈疼痛的痕迹。玛丽看得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么,是我的遭受的一部分。”蟋蟀说,“被打上了记号,此外还有,在不太好出示的地方。不是说谎,这个。”

  “不像话!”

  “这东西还没给任何人看过,但我想请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相信。”

  “对你么,我觉得实话实说也可以,为什么不知道……”

  蟋蟀放下衬衣,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心情得以告一段落。

  “嗳,蟋蟀。”

  “嗯?”

  “这个话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说说可以么?”

  “可以可以,说好了。”蟋蟀应道。

  “我有个姐姐——姐妹两人——比我大两岁。”

  “唔。”

  “两个月前,姐姐说她往下要睡一段时间,吃晚饭的时候在全家面前那么宣布的。不过谁也没介意。虽然才七点,但因为姐姐平时睡觉没规律,所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们说了声‘晚安’。姐姐几乎没有动筷,去自己房间上床躺下,自那以来一直睡个不醒。”

  “一直?”

  “是的。”玛丽说。

  蟋蟀蹙起眉头:“一点儿也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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