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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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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下半身很可能已不复存在,由于摔倒在地的重创,身体从伤口处一分为二,下半身不翼而飞,包括我的脚(我想是脚)、我的趾尖、我的肚子、我的阳物、我的睾丸、我的……但无论怎么想都不合乎常理。因为,假如下半身荡然无存,我感到的疼痛当不止这个程度。 我试图更为冷静地分析事态:下半身应该依然完好无损,只不过处于麻木不仁的状况。我紧紧闭起眼睛,把波涛一般前仆后继的头痛感弃之不理,而将神经集中于下半身。我觉得这种努力同设法使阳物勃起的努力颇有些相似。就好像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狠命用力一样。与此同时,我想起图书馆那个胃扩张长发女孩。啧啧,我又不禁想道,为什么同她上床时阳物死活不肯挺起呢?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失去章法的。可是不能总是对这点耿耿于怀,毕竟使阳物勃起不是人生的惟一目的。这也是我很久以前读司汤达《巴马修道院》时的一点感受。于是我将勃起之事逐出脑海。 我认识到,下半身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似乎悬于半空。对对,下半身悬在岩盘前面的空洞,上半身则在勉为其难地阻止下落,两手因而牢牢地抓住绳索。 一睁开眼睛,发现刺目的光束正对着我的面孔,是胖女郎用手电筒照我。 我一哎牙,狠命拉着绳索想把下半身搭在岩盘上。 “快!”女郎吼道,“再不抉点,两人就都没命了!” 我力图把脚搭在岩石地面,但未能如愿,也没有凸起处可搭。无奈,我使劲扔开手中的绳索,两臂稳稳支在地面,以便把整个身体用悬垂的办法向上提升。身体重得出奇,地面格外地滑,似乎满地血污。我不晓得何以如此光滑,也无暇去想。腹部伤口由于擦在岩角上,痛得简直像重新被刀子割开一般。似乎有人用鞋底狠狠践踏自己的身体,像要把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我这一存在踩成粉末而后快。 尽管如此,我大约还是成功地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向上提起。我感觉皮带刮在岩角,同时系在皮带上的尼龙绳急欲将我往上拉拽。然而事实上与其说这是在协助我,莫如说在刺激腹部伤口从而妨碍我意识的集中。 “别拉绳子!”我朝光束射来的方向吼道,“让我自已来,别再拉绳子!” “能行吗?” “不要紧,总有办法。” 我在岩角仍挂住皮带扣的情况下使出吃奶力气抬起一只脚,终于逃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黑洞。我确认自己安全脱险之后,女郎来到我旁边,像检查我身体各部位是否完好似的用手摸着我的全身。 “对不起,没能把你拉上来。”她说,“我死命抓住一块岩石,这才使得两人没有一起掉下去。” “这倒也罢了,可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里有地洞呢?” “没时间啊,所以我不是停下大声喊叫了么?” “没听见。” “算了,得尽快逃离这里。”女郎说,“这里有很多洞,脚下当心,走出这里,目的地很快就到。可要是不抓紧,血就会被吸干,直接睡着死去。” “血?” 她用电筒照了照刚才我险些掉进深处的地洞。洞像用圆规画出似的十分之圆,直径约1米。随着光束四下晃动,我发现目力所及地面到处布满同样大小的洞穴,令人联想起巨大的蜂窝。 路两侧一直拔地而起的岩壁早巳无影无踪,惟见缀着无数洞穴的地面。地面如在洞穴之间飞针走线一般延展开去。最宽的地方有1米,最窄处是仅有30厘米的通路,给人以岌岌可危之感。不过只要小心,通过估计还是可以通过。 问题是地面看起来摇摇晃晃,情景甚是奇特。原本应该坚硬牢固的岩盘,居然浑身扭来扭去。同流沙无异。最初我怀疑由于脑袋遭到重创致使眼神经出了故障。用电筒照照自己的手,手一不摇动二不扭摆,一如往常。由此看来,并非神经受损所致,而的确是地面在动。 “蚂蝗!”女郎说,“蚂蝗群从洞里爬上来了。再不快点,血就要被吸光身体就成空壳啦!” “糟糕糟糕!”我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更厉害的?” “不不,蚂蝗不过是先兆,真正可怕的随后才到,快走!” 我们依然用绳子连接身体,踏上满是蚂蝗的岩盘。网球鞋底踩上无数蚂蝗那种滑溜溜的感触从脚板一直爬上脊背。 “脚别打滑!掉进洞里可就再没救了。里边全是蚂蝗,蚂蝗的海洋。” 女郎紧紧抓住我的臂肘,我死死攥牢她的夹克衣襟。从宽仅30厘米且滑溜溜容易摔倒的岩盘通过实在非同儿戏。被踩碎的蚂蝗那黏糊糊的液体如果冻一般厚厚沾在脚底,很难牢牢站稳。大概刚才跌倒时附在衣服上的蚂蝗在脖子和耳朵周围爬来爬去吮吸不止。尽管我明显感觉得出,都不能将其打掉。因为我左手握着电筒,右手抓着女郎衣襟,两只手都放松不得。如此用电筒确认脚下行走之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蚂蝗群。数量多得简直令人头晕。 况且仍不断从黑洞爬出。 “肯定夜鬼们过去把牺牲品扔进地洞里了,是吧?”我问女郎。 “是的,你还真挺明白。” “这点事总看得出来。”我说。 “蚂蝗被视为哪种鱼的使者来着,也就是鱼手下的喽罗吧。所以夜鬼像把牺牲品献给鱼那样同时献给蚂蝗。那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牺牲品哟!一般都是从哪里抓来的地面活人。” “这风俗现在没有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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