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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19

  说起来话长,我现已21岁。

  年轻固然十分年轻,但毕竟今非昔比。倘若对此不满,势必只能在星期日早晨从纽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跳将下去。

  以前从一部惊险题材的电影里听到这样一句笑话:

  “喂,我从纽约摩天大楼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我21,至少眼下还没有寻死的念头。在此之前我同三个女孩困过觉。

  第一个女孩是高中同学。我们都17岁,都深信相互爱着对方。在暮色苍茫的草丛中,她脱下无带鞋,脱下白色棉织袜,脱下浅绿色泡泡纱连衣裙,脱下显然尺寸不合适的式样奇特的三角裤,略一迟疑后把手表也摘了。随即我们在《朝日新闻》的日报版上面抱在一起。

  高中毕业没过几个月我们便一下子分道扬镳了。缘由已经忘了——忘了也不以为然的缘由。那以后一次也没见过。睡不着觉的夜晚倒时而想起她,仅此而已。

  第二个是在地铁车站里碰见的婚皮士女孩。年方16,身无分文,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而且几乎没有乳房可言,但一对眼睛满漂亮,头脑也似乎很聪明。那是新宿发生最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的夜晚,无论电车还是汽车,一律彻底瘫痪。

  “在这种地方游来逛去,小心给人拉走哟!”我对她说。她蹲在已经关门的验票口里,翻看从垃圾箱拾来的报纸。

  “可警察会给我饭吃。”

  “要挨收拾的!”

  “习惯了。”

  我点燃香烟,也给她一支。由于催泪弹的关系。眼睛一跳一跳地作痛。

  “没吃吧?”

  “从早上。”

  喂,给你吃点东西。反正出去吧!”

  “为什么给我东西吃?”

  “这——”我也不知为什么,但还是把她拖出验票口,沿着已无人影的街道走到目白。

  这个绝对寡言少语的少女在我的宿舍住了大约一个星期。她每天睡过中午才醒,吃完饭便吸烟,呆呆地看书,看电视,时而同我进行索然无味的性交。她唯一的持有物是那个白帆布包,里边装有质地厚些的风衣、两件T恤、一条牛仔裤、三条脏乎乎的内裤和一包卫生带。

  “从哪儿来的?”有一次我问她。

  “你不知道的地方。”如此言毕,便再不肯开口。

  一天我从自选商场抱着食品袋回来时,她已不见了,那个白帆布包也没有了。此外还少了几样东西:桌上扔着的一点零钞、一条香烟、以及我的刚刚洗过的T恤。桌上放着一张留言条样的从笔记本撕下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讨厌的家伙”。想必指我。

  第三个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法文专业女生。转年春天她在网球场旁边一处好不凄凉的杂木林里上吊死了。尸体直到开学才被发现,整整在风中摇摆了两个星期。如今一到黄昏,再没有人走近那座树林。

  20

  她似乎不大舒适地坐在爵士酒吧的桌旁,用吸管在冰块溶化殆尽的姜汁汽水里来回搅拌。

  “以为你不来了。”我坐到她身旁时,她不无释然地说。

  “绝不至于说了不算。有事晚了点儿。”

  “什么事?”

  “鞋,擦皮鞋来着。”

  “这双篮球鞋?”她指着我的运动鞋,大为疑惑地问。

  “哪里。父亲的鞋。家训:孩子必须擦父亲的皮鞋。”

  “为什么?”

  “说不清。我想那鞋肯定是一种什么象征。总之父亲每晚分秒不差地八点钟回来,我来擦鞋,然后跑出去喝啤酒,天天如此。”

  “良好习惯。”

  “是这么认为?”

  “嗯。应该感谢你父亲。”

  “我是经常感谢,感谢他仅有两只脚。”

  她嗤嗤地笑。

  “你家一定很气派吧?”

  “啊,要是气派加没钱,怕是会高兴得掉出泪来。”

  她继续用吸管头搅拌姜汁汽水。

  “可我家穷酸得多。”

  “怎么知道?”

  “闻味啊!就像阔佬能闻出阔佬的味道,穷人也能闻出穷人的味道。”

  我把杰拿来的啤酒倒进杯子。

  “父母在哪儿?”

  “不想说。”

  “为什么?”

  “正经人决不至于向别人没完没了他讲自己的家,对吧?”

  “你是正经人?”

  她想了15秒。

  “想是,而且相当认真。谁都如此吧?”

  对此我决定不予回答。

  “不过还是说出为好。”我说。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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