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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拧发条鸟年代记#17

  拧发条鸟年代记#17(久美子的信)

  往下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全部说完大概需要很长时间,也可能花上几年。我原本应该是些向你如实说出一切。但遗憾的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而且也怀有一丝渺茫的期待,以为事情不至于那么不可收拾。结果给我们带来了如此噩梦。一切是我的责任。但不管怎样,现在解释都太晚了,也没有了足够的时间。所以现在我在这里只就最主要的向你说一下。

  那便是我必须杀死我的哥哥绵谷升。

  我打算这就去他躺着的病房,拔掉生命维持装置的插头。我可以作为他的胞妹夜间代替护士守护在他身旁。拔掉插头也不会马上被人发觉。昨天主治医生讲了装置的基本原理和结构。我准备确认哥哥死后立即找警察自首,坦白自己故意弄死了哥哥。具体的我什么也不说,只对他们说自己做了自以为正确的事。也许我当场被以杀人罪逮捕,并押上法庭。也许传播媒体蜂拥而至,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许有人提及尊严死如何如何。我则缄口一言不发。无意解释无意辩护。我仅仅是想根绝绵谷升这个人的呼吸。这是唯一的真实。也许我被关进监狱。但我丝毫也木害怕。因为我毕竟已穿过了最坏的那一部分。

  假如没有你,我恐怕早就失去理智,恐怕已把自己完全交付于人落入无可救药的深渊。哥哥绵谷升将同样的事情很早以前就对姐姐做过,致使姐姐自杀。他玷污了我们。准确说来并非肉体上的钻污,但他远为严重地玷污了我们。

  我被夺去所有自由,一个人闷在黑房间里。倒也不是说脚带锁链和有人看守。可是我无法从中逃脱。哥哥以远为强有力的锁链和看守把我固定在那里。那便是我自身。我自身即是锁我脚的铁链,即是永不入睡的严厉看守。我心中当然有希望从中逃出的我。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个自我堕落的怯懦的我。这个我告诉我只能呆在这里,没有办法逃出。想要逃出的我所以软弱无力,是因为我的身心已被玷污。我已没有资格逃出重回你的身边。我不单单为哥哥绵谷升所玷污,在那以前我便自行将自己本身玷污得一塌糊涂。

  我在给你的信中说我跟一个男人睡觉。但那封信的内容是虚构的。在此我必须坦白交待。我同很多别的男人睡过,多得无可胜数。连我自己也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所使然。如今想来,说不定是哥哥的影响力造成的。我觉得是他擅自打开我体内的抽屉,擅自从中拿出莫名其妙的东西,致使我同别的男人没完没了地睡觉。哥哥有这样的能量。而且我们俩大概是在某个阴暗角落连在一起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

  总之,哥哥来到我这里时,我已把自己站污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最后我竟得了性病。然而在那些日子里——如我信上写的那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怀有愧对于你的心情,觉得对我来说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我想那大约不是真正的我自己。也只能这样认为。但果真是这样的吗?事情能那么简单了结吗?那么,真正的我到底是哪一个我呢?有根据认为此刻正写信的我是“真正的我”吗?我便是如此对所谓自己没有信心,现在也没有。

  我常常梦见你。那是脉络非常清楚的首尾呼应的梦。梦中你总是千方百计寻找我的去向。在迷宫一样的场所你来到近在我身旁的位置。我恨不得大声喊叫“这边,再过来一步!”我想如果你发现我紧紧抱住我,噩梦就一定过去一切恢复正常。然而我偏偏发不出声音。结果你在黑暗中错过我径直从我跟前走过去。每次都做这种梦。但这种梦给了我很大帮助和鼓励。起码我还剩有能够做梦的气力。这是哥哥也无法阻止的。总之我感觉体会竭尽全力来到我身边。相信你迟早会在那里发现我,并可能紧紧拥抱我去掉我的污秽将我永远救出这里,可能摧毁诅咒给我以封印使真正的我不跑去任何地方。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在这没有出口的阴冷的黑暗中好歹保持一缕微弱的希望之火,才得以勉勉强强保有一点我自己的语声。

  我是今天下午接到打开这电脑的密码的。某个人用特快专递寄来的。我正用这密码从哥哥事务所的电脑输送这些文字。但愿能顺利传到你那里。

  我已经没有时间。出租车等在外面。我这就要去医院。我要在那里杀死哥哥并接受惩罚。奇怪的是,我已不再怨恨哥哥,只是平静地觉得那个人的生命行将从这个世界消失。我想即使为那个人本身也必须那样做,即使为了使我自己的生命获得意义也无论如何都要那样做。

  请爱惜猫。猫能回来我真感到高兴。名字是叫青箭吧?我中意这个名字。我觉得那只猫仿佛我与你之间萌生的好的征兆。当时我们是不该失去猫的。

  我再不能写下去了,再见。

  第71章 再见

  “遗憾呐,没能让你看到那些鸭子人。”笠原May甚为遗憾似地说。

  我和她坐在水塘前,望着结得厚厚的白色冰层。水塘挺大。上面无数划伤般留下冰鞋的刀痕,令人很是不忍。这是个星期一的下午,笠原May特意为我请了假。原打算星期日来,因铁道事故推迟一天。笠原May身穿里面带毛的风衣、头戴色泽鲜艳的蓝毛线帽。帽子上用白毛线织有几何形图案。帽顶有个小圆球。她说是自己织的,还说下个冬天为我织一项同样的。她脸颊红红的,眼睛如这里的空气一样明澈。这使我感到欣喜。她年方十七,任何变化都不在话下。

  “水塘一上冻,鸭子们就全都不知搬去了哪里。你要是见了那些人儿,也肯定喜欢上的。春天再来这儿一次,那时一定把你介绍给鸭子他们。”

  我微微一笑。我身穿不怎么暖和的双排纽风衣,围脖缠到下巴,双手插进口袋。树林里寒气彻骨。地面积雪冻得硬邦邦的,我的网球鞋很好玩似地吱溜溜打滑。本来是应该买一双防滑雪靴的。

  “那么说,你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我问。

  “是啊,我想还要住些日子。再过段时间,也许又想好好上学念书。也可能不上学一下子和谁结婚——这我倒觉得恐不至于。”说到这里,签原May呼着白气笑了,“不过反正要在这里待一些时候。我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我想慢慢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去哪里。”

  我点点头说:“那样或许不错。”

  “拧发条鸟,你在我这样的年纪,也想这些了吧?”

  “想没想呢?想也好像不很专心,坦率地说。当然多多少少还是想的,只是记忆中没想得那么如醉如痴。总体上我觉得只要普普通通活下去,各种问题差不多总会解决。但归根结底却像未能如愿,遗憾。”

  笠原May以平静的表情盯盯看我的脸,戴手袋的手在膝头合拢。

  “久美子阿姨还没保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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