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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从信封掏出钱,放进钱夹,将信封揉成团扔进垃圾篓。人大约即是这样一点点弄出秘密来的,我想。其实并非我存心对久美子保密。原本就不是重要事项,说与不说均无不可。然而一旦通过这段微妙的河道,无论最初用意如何,归终还是蒙上了秘密这层不透明外衣。加纳克里他一事亦是如此。加纳马尔他妹妹来访我对妻说了。告诉说其妹妹的名字叫加纳克里他,60年代初期打扮,来我们家取自来水水样。但加纳克里他随后突然和盘推出其莫名其妙的身世没等说完又突然不辞而别则略去未说。原因是加纳克里他的身世异乎寻常,要向妻完整地传达其细微的意趣于我几乎是无能为力的。也可能久美子不喜欢加纳克里他事毕后仍长时间赖着不走向我公开其个人吸呷噱噱的过去。于是这个对我也成了小小的秘密。

  而作为久美子,说不定也对我保有类似秘密,我想。果真如此我也不能责备她。任何人都有一点秘密。只是,我保有秘密的倾向恐怕比她要强些。相对说来,久美子属于心直口快那种类型,边说边想那种类型。可我却不是。

  我有点感到不安,去卫生间看她。卫生间门大开,我站在门口看委的背影。她已换穿素蓝色睡袍,站在镜前用浴巾擦头发。

  “哎,找工作的事,”我对妻说,“作为我还是反复想了许多,跟朋友打个招呼,自己也四下打听过。工作不是没有,想做什么时候都能做,只要我定下心,明天就可以上班。可是心总好像定不下来。我也闹不明白,不知该不该差不多就把工作落实下来。”

  “所以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看着我映在镜中的脸道,“又不是今天明天非落实不可。要是担心经济上的事就不必了。但如果说你觉得不工作精神不踏实,对我一人外出工作而你在家搞家务有心理负担的话,暂且找点事做不也就行了!我反正怎么都无所谓。”

  “当然早晚必找事做,这是不言而喻的。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东游西逛混日子。迟早要工作。但老实说,现在的我不晓得做什么工作合适。我原想辞职后再找法律方面的工作轻轻松松于一段时间,毕竟那方面的门路我多少有一点。可现在心情变了。离开法律工作时间越久,就越觉得法律那东西枯燥无味,觉得那不是自己干的活计。”

  妻看着我镜中的脸。

  “但若问我自己想干什么,却又没有想干的。有人命令我干我觉得一般事都干得来;但对自己想干的事却画不出图像。这就是我眼下面临的问题:没有图像!”

  “那,一开始你为什么想搞法律呢?”

  “反正就是想来着。”我说,“原来就喜欢看书,作为我原想在大学学文学的。但在选择专业时又这样想来着:文学那玩艺儿——怎么说呢——怕更属于自发性质的。”

  “自发性质?”

  “就是说,文学那东西不是专门学习研究的东西,而大约是从极为平常的人生中自然涌现出来的。因此我选择了法律。当然对法律的确是有过兴趣的。”

  “现在没了?”

  我从手中的林喝了口啤酒。“不可思议啊。在事务所工作那阵子也还是干得蛮来劲的。所谓法律,无非高效率搜集资料归纳疑点。里边有战略,有诀窍。所以认真干起来也还是蛮好玩的。可一旦远离那个世界,就再也觉不出它有什么吸引力了。”

  “我说,”妻把浴巾放在下面转向我道,“讨厌法律,不干什么法律工作不就是了?什么司法考试也忘去脑后不就是了?没有必要慌手慌脚找工作嘛。既然没有图像,那就等图像出现好了。可以吧?”

  我点头道:“早就想跟你说明一下,说一下我是如何如何想的。”

  她“唔”一声。

  我进厨房洗杯。妻走出卫生间,在厨房餐桌前坐下。

  “对了,今天下午我哥来了个电话。”她说。

  “噢。”

  ““他像在考虑参加竞选,或者说差不多已决定出马。”

  “竞选?”我吃了一惊,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竞选?莫不是竞选国会议员?”

  “是啊。新温伯父选区那边问他下次选举能否出任候选人。”

  “可不是说已定下由伯父的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从那个选区出马了吗?也就是你那个在电通当董事或当什么的堂兄退职回新揭。”

  她取出一支棉球签开始捅耳朵。“是差不多那样确定了,但终归堂兄还是提出不干,说家已安在东京,工作也有滋有味的,懒得现在又回新温当什么议员。她太太反对也是一大原因。总之不乐意牺牲家庭。”

  久美子父亲的长兄由新温选区选为众议院议员,已连任四五届。虽算不得重量级,也还是有一定资历的,一度坐过不甚重要的大臣交椅。但年事已高,又有心脏病,下届选举很难出马,因而需有人承袭那个选区地盘。伯父有两个儿子,长子压根儿无意当政治家,自然落到次子头上。

  “加上选区那边无论如何都想要哥哥过去。人家要的是年轻有为脑袋好使顶呗派的人,要的是能够连任几届有希望在中央当上实权派的人。这么着,哥哥就成了最佳人选。知名度高,又可以拉到年轻人的票。说起来,在当地滚爬摔打他那人是死活做不来的,好在后援会厉害,说那个包在他们身上,愿意住在东京也不要紧,只要选举时拿着身子回去就成。”

  我想像不好绵谷升当国会议员是怎么个架势。

  “对这个你怎么看?”

  “他那人跟我没关系。当国会议员也罢当宇航员也罢,想当什么随他当去。”

  “可他又为什么特意找你商量呢?”

  “不至于!”她换上冷淡的语气,“不是找我商量,他那人哪里会找我商量呢!只是告诉我一声罢了,说有这么回事,好坏把我当作家族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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