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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还用说!要是6月出生的,取个5月份名字,岂不多此一举!”

  “那倒是。”我说,“你还没到学校去!”

  “一直在观察你呢,拧发条鸟。”笠原May所答非所问。“从房间里用望远镜看你打开铁丝门进这院子来着。我手上总带一个小望远镜,监视这胡同里的一切。你或许不晓得,其实这里有不少人出出入人呢。不光人,动物也不少。你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呀,到底?”

  “闹得无聊。”我说,“想想往事,吹吹口哨。”

  笠原May咬了下指甲:“你是有点怪。”

  “没什么怪,人人如此。”

  “也许。不过没人特意进到附近空屋院子里吹什么口哨。只是闲得无聊,只是想回想往事,想吹口哨的话,在自家院里不也可以的么?”

  的确言之有理。

  “不管怎样,绵谷升猫还没有回家呀?”她问。

  我摇摇头说:“你就没有看见我家的猫,那以后?”

  “茶色带花纹尾巴尖有点弯曲的家伙吧?一次也没看见。一直留神看来着。”

  笠原May从短裤袋里掏出短支“希望”,拿火柴点燃,不声不响吸一会烟,然后盯住我问:“你头发没有变稀?”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头发。

  “不对,”笠原May说,“不是那儿,是额头上边。你不觉得后退得过分了?”

  “没太注意。”

  “肯定从那儿秃上去,知道的,我。你这种情况,要这样一步步向后发展。”她一把抓起自己头发往后拽着,把露出的白额头对着我。“最好注意些。”

  我试着把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边那儿。经她如此一说——也许神经过敏——额上的头发是好像比以前多少有所后退。我有点沉不住气。

  “叫我注意,可怎么个注意法呢?”

  “噢,实际上也是没办法注意的。”她说,“没有针对秃头的对抗性措施。秃的人秃,秃的时候秃。就是说,无可抗阻。不是常说精心护理就可以不秃的么?纯属扯谎骗人!不信你去新宿站观察一下那里横躺竖卧的流浪汉伯伯好了,一个秃的都没有。你以为那些人会每天每日用什么克里尼克什么萨森洗发香波?会每天每日咋嗤咋嗤涂什么护发剂?那玩艺儿不过是化妆品厂家花言巧语存心用来从头发稀少人口袋里掏钱罢了。”

  “说的是。”我心悦诚服,“不过你对秃头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

  “我嘛,近来一直在假发公司打临时工。反正不上学,有时间。征询意见搞调查什么的。所以对秃脑瓜的人相当详细,情报无所不有。”

  “去”

  “不过嘛,”说着,她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我打工的那家公司绝对不允许使用‘秃’这个词儿。我们必须说‘头发简约者’。这‘秃’字,略,是歧视性字眼。一次我开玩笑说了句‘头发不如意者’,结果给狠狠训了一顿。告诉我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大家都在非常非常认真地工作。知道不?世上的人基本都是非常非常认真的哟!”

  我从衣袋里掏出柠檬糖,投一块进嘴,并问笠原May要不要,她摇摇头,又掏出烟来。

  “嗳,拧发条鸟,”笠原May说,“你是失业了吧?还在失业?”

  “还失业。”

  “可有认真工作的打算?”

  “有啊。”但我对自己的话有些没有信心,“不清楚。”我改口道,“怎么说呢,我觉得我恐怕需要思考的时间。自己都稀里糊涂,所以说不好的。”

  笠原May一时间边咬指甲边看我的脸。

  “哎,拧发条鸟,可以的话,下回和我一起去那家假发公司打零工可好?工钱虽不怎么样,但很轻松,时间上也相当随便。所以嘛,别想那么多,偶尔做点这样的事打发时光。说不定那时间里很多事情会变得明朗起来呢,又可换换空气。”

  “不坏,我想。“主意不坏。”我说。

  “OK,下次去接你。”她说,“你家在哪儿?”

  “不大容易说清,反正顺这胡同往前走,拐几个弯,左边有户人家停着一辆红色的思域牌本田汽车,车的前保险杠贴一道‘祈愿世界和平’字样的不干胶标语。再往前一户就是我家。没门对着胡同,得翻过预制块围墙。墙倒是比我稍矮一点儿。”

  “不怕,那样的墙保准一越而过。”

  “脚不痛了?”

  她发出叹气似的声音,吐了口烟。“放心。是我不愿上学故意装瘸的。在父母面前摆摆样子罢了。岂料不知不觉之间成了习惯,没人看的时候和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竟也那么装起病来。我嘛,是完美主义者。要欺骗他人,必须先欺骗自己,是吧?拧发条鸟,你算是有勇气的?”

  “没有多少。”我说。

  “过去就一直没有?”

  “过去一直没有,以后怕也一如既往。”

  “好奇心有吗?”

  “好奇心倒多少有一点。”

  “勇气和好奇心不是彼此彼此的么?”’

  笠原May说:“有勇气才有好奇心,有好奇心才有勇气,是不?”

  “或许。确实像有类似的地方。”我说,“在某种情况下,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好奇心和勇气彼此难分难解。”

  “例如悄悄进入别人家院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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