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奇鸟形状录 | 上页 下页


  谈起我在法律事务所的作用,简言之只是个专业性差役。可我觉得自己干得有声有色。自己说来未免不够谦虚;就履行那类事务性职责而言,我是相当精明强干的人选。头脑反应敏捷,动作雷厉风行,牢骚一句不发,想法稳妥现实。所以,当我提出辞职时,那位老先生也就是作为事务所主人的父子律师中的长者挽留说不妨加点工资。

  然而我还是离开了那家事务所。倒也不是说辞职后有什么成竹在胸的蓝图宏志。至于再一次闭门不出准备应付司法考试,无论如何都没那份心机。更何况时至如今也并非很想当律师。只不过是我不打算在那家事务所长此以往,而若辞职,正可谓此其时也。倘旷日持久,我这一生势必在那里消耗殆尽。毕竟已年届三十。

  晚餐桌上,我开口说想辞去这份工作。久美子应了一声“是吗”。这“是吗”是何含义,我一时吃不大透。她则再无下文。

  我也同样不语。

  “既然你想辞,辞也未尝不可嘛,”她说,“那是你的人生,尽可随心所欲。”如此说罢,便只顾用筷子将鱼刺拨往盘边。

  妻在一家专门介绍健身食品和天然食品的杂志社当编辑,工资也还过得去,而且有在其它杂志当编辑的朋友委托搞一点图案设计(她大学时代一直学设计,目标就是当一名不隶属于人的图案设计专家),故而收入相当可观。而我失业之后又可以享受失业保险。再说,我若在家老老实实做家务,诸如外餐费洗衣费等开销即可节省下来,同我上班挣钱相比,生活水准当没甚差别。

  这么着,我辞去了工作。

  食品采购回来正往冰箱里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响得分外急迫。我把塑料盒只撕开一半的豆腐放在餐桌上,去客厅拿起听筒。

  “意大利面条可结束了?”那个女郎问。

  “结束了。”我说,“不过马上就得去找猫。”

  “推迟10分钟也不要紧吧?找猫,又不是煮面条。”

  不知为什么,我未能一下放下电话。女郎的语声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吸引我。“也罢,要是仅仅10分钟……”我说。

  “那样,我们就能互相明白唆,嗯?”女郎平静地说。那气氛,很可能在电话机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且架起二郎腿。

  “能不能呢?”我应道,“才10分钟。”

  “10分钟说不定比你想的长咧。”

  “真认得我?”我试探道。

  “那当然,见过好几次的。”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女郎说,“一五一十地跟你细说起来,10分钟可是不够的哟!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对吧?”

  “你得拿出个证据才行;认得我的证据。”

  “例如?”

  “我的年纪。”

  “三十。”女郎应声回答,“三十岁零两个月。可以了吧?”

  我默然。不错,她是晓得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回想,记忆中都无此语声。

  “那,这回你就对我想象一下如何?”女郎诱劝道,“根据声音想,想象我是个怎样的女人,如年纪多少,在哪里做着怎样的姿势…”

  “想象不出。”我说。

  “试试嘛!”

  我觑了眼表:才1分零5秒。“想象不出。”我重复一句。

  “那我告诉你就是,”女郎说,“我在床上呢,刚冲完淋浴,一丝不挂。”

  哎呀呀,我想,岂不活活成了色情录音带!

  “你说是穿三角裤好呢,还是长筒袜合适?哪种性感?”

  “哪种都无所谓,悉听尊便。想穿什么穿什么,不想穿就光着。抱歉,我没兴致在电话中谈这个。一来有事等着我做……”

  “10分钟即可。为我消费10分钟,你的人生也不至于蒙受致命的损失,不是吗?总之回答我的提问:是赤身裸体的好,还是穿上什么好?我嘛,应有尽有,带黑色花边的三角裤啦……”

  “就那样算了。”我说。

  “赤身裸体的好喽?”

  “是的,赤身裸体的好。”我说。4分钟。

  “下面还湿着呢,”女郎说,“没使劲用毛巾擦,所以还湿着。暖融融湿乎乎的,柔软得很咧。很黑很黑,毛毛茸茸,摸摸看……”

  “喂,对不起……”

  “那里面要温暖得多哩,就像一块加热了的奶油糕,温乎乎的,不骗你。猜我现在什么姿势?右腿支起,左腿横摆,用时针打比方,也就10时5分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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