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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开放型女郎(6)


  “他的病和家母一样,所以我很清楚。脑肿瘤。你相信吗?家母在两年前死去。就是这种病。现在轮到家父患脑瘤。”

  星期日的关系,大学附属医院里闹哄哄的,挤满探病的客人和病情较轻的病人。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消毒药水、探病花束、棉被的气味混为一体,笼罩整个医院,护士踏着喀吱喀吱的鞋音在室内跑来跑去。

  阿绿的父亲躺在双人病房靠门的床上。他的睡姿令人想起负了重伤的小动物。全身无力地侧身横卧,插了针管的左腕无力地伸直,身体一动也不动。他是个瘦小的男人,看上去给人一种还会更瘦更小的印象。头上缠着白棚带,苍白的手臂上有许多注射或吊水针孔留下的痕迹。他用半睁开的眼睛呆然望着空间的某一点,当我进去时,他稍微转动一下充血的红眼睛看着我们,看了十杪左右,又把柔弱的视线转回空间的某一点。

  看到那样的眼睛,就能理解这人不久于人世了。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生命力,只能找到一个生命的微弱痕迹。就像一间所有家具已被搬走的旧房子,只有等候解体的命运一样。干涸的嘴唇边上长满杂草般的稀疏胡子,令我惊讶于一个如此失去生命活力的男人,居然还有胡子照常生长。

  阿绿向另一个躺在靠窗床位的中年胖子说“午安”。对方似乎不能开口似的,仅仅微笑点头示意。他咳了两三声,喝了几日放在枕边的开水,然后蠕动着身体躺卧下来望窗外。窗外可以见到电灯柱和电线,此外什么也没有,天空里连云也看不见。

  “爸爸,怎样?好不好?”阿绿对着父亲的耳洞说,就像在试麦克风的说话方式。“今天觉得怎样?”

  父亲徐徐蠕动着嘴唇说:“不好。”不是说话,而是把喉咙深处的干燥空气吐出来而已。“头。”他说。

  “头痛吗?”阿线问。

  “嗯。”父亲说。看样子。他无法说出四个音节以上的句子。

  “没法子呀。刚刚做完手术,当然痛了。可怜,再忍耐忍耐吧。”阿绿说。“渡边,我的朋友。”

  我说:“您好,”他半开嘴唇,又合起。

  “坐这儿吧。”阿绿指一指床脚边的圆形塑胶椅。我依言坐下。阿绿喂父亲喝了一点水瓶里的水,问他想不想吃水果或果冻。她父亲说:“不要。”阿绿又说:“不吃点东西不行呀:”他答说:“吃过了。”

  床边有张兼放东西的餐桌,水瓶、茶杯、碟子和小时钟就摆在上面。阿绿从下面放着的大纸袋中拿出换洗的睡衣、内衣裤和其他零零碎碎的物件出来整理,然后收进门边的壁柜中。纸袋底下装着病人吃的食物。两只西柚、一些果冻和三条黄瓜。

  “黄瓜?”阿绿发出惊讶声。“这里会有黄瓜?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呀。我猜不透。我在电话里告诉她要买的是这个那个,可没说要买黄瓜呀。”

  “会不会把“奇异果”听成是黄瓜?”我尝试说。

  阿绿啪地弄响指头。“不错,我的确是托她买奇异果的。可是用脑想一想不就知道了?怎能叫病人啃黄瓜嘛。爸爸,想不想吃黄瓜?”

  “不要。”父亲说。

  阿绿坐在床头,把许多项琐碎的事情一一告诉父亲。例如电视画面不清楚,叫人修理了;住在高井户的姑妈过几天来探望他;以及药局的宫协先生骑摩托车跌倒之类。对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父亲只是嗯嗯声应她而已。

  “爸爸,真的什么也不想吃?”

  “不要。”父亲回答。

  “渡边,要不要吃西柚?”

  “不要。”我也这样回答。

  过了不久,阿绿邀我去电视室,坐在那里的沙发上抽一根烟。电视室里还有一个穿睡衣的病人,也在抽着烟看政冶讨论会之类的节目。

  “哎,那边那个拿手杖的老伯,从刚才起就不停地看我的腿。那个穿蓝色睡衣戴眼镜的老伯啊。”阿绿开心地说。

  “当然会看了。你穿那种裙子,大家一定会看的。”

  “不是好事吗?反正大家无聊嘛,偶尔看看年轻女孩的腿也不错,兴奋起来,说不定提早复原咧。”

  “希望不会有反效果。”我说。

  阿绿一直注视着袅袅上升的烟雾。

  “关于家父的事,”阿绿说。“他可不是坏人。虽然有时说话过分得人气忿。不过基本上是个老实人,而且真心爱我母亲。他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活到今天,尽避性格软弱,没有生意头脑,人缘也不好,但是比起周围那些满口谎言,处事圆滑。投机取巧的家伙,他算非常正经的了。我也是说了就干到底的性格,所以时常跟他吵架。不过,使绝不是坏人。”

  阿绿仿佛从路边捡起什么似地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的手一半在她的裙子上,其余一半在她的大腿上。她注视我片刻。

  “渡边,虽然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但你能否和我在这儿多一会儿?”

  “我到五点都没事,可以一直陪你。”我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而且我没其他事好做。”

  “星期日,你通常做些什么?”

  “洗衣服,”我说。“以及熨衣。”

  “渡边,你是否不太想提起那个女人的事?那个和你交往中的女人的事。”

  “是的,不太想提。太复杂了,而且很难解释清楚。”

  “算了,不必解释。”阿绿说。“不过,我可以把我所想像的告诉你一些么?”

  “请说。你的想像多半很有趣,非听不可。”

  “我猜你交往中的对象是别人的妻子。”

  “嗯哼。”

  “三十二、二岁的漂亮富家少奶奶,穿戴的是皮草大衣、欧洲名牌鞋子、绢绸内衣裤那种类型,而且非常性饥渴,做的全是下流动作。平日的下午。你和她彼此贪恋对方的身体,但是星期日她老公在家,不能跟你见面。对不对?”

  “相当有趣的剧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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