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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绿茵藏艳(7)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弹起《米歇尔》,弹得非常精彩。

  “好曲子!我,无比喜欢!”说完,玲子喝了一口葡萄酒,吸了口烟,“简直就像靠霏细雨轻轻洒过无边无际的茫茫草原。”

  接着,她弹了《寂寂无人》,弹了《朱丽娅》。有时边弹边闭目合眼地摇着头,然后又呷口酒吸口烟。

  “弹《挪威的森林》。”直子说。

  玲子从厨房拿出一个招手猫形的贮币盒,直子从钱包里找出一枚百元硬币,投了进去。

  “怎么回事,这?”我问。

  “我点弹《挪威的森林》时,往这里投一百元钱,这是规矩。”直子说,“因为我最喜欢这支曲,才特意这么做的,表示打心眼里喜欢。”

  “还能成为我的买烟钱。”

  玲子探了好几下手指,开始弹《挪威的森林》。曲子注满了她的感情,而她又不为感情所驱使。于是我也从衣袋里抽出一枚百元硬币投进贮币盒。

  “谢谢。”玲子说着,莞尔一笑。

  “一听这曲子,我就时常悲哀得不行。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似乎自己在茂密的森林中迷了路。”直子说,“一个人孤单单的,又冷,里面又黑,又没一个人出来救我。所以,只要我不点,她是不会弹这支曲的。”

  “瞧你说的像电影《卡萨布兰卡》里似的。”玲子笑着说。

  之后,玲子弹了几支勃萨诺巴舞曲。这时间里,我端详直子。如果自己信上写的那样,显得比以前健康,晒黑了不少,由于锻炼和野外作业,体形紧绷绷的。那深送澄澈的眸子和羞涩似的呼懦着的小嘴唇倒是和以前一样,但整个看来,她的娇美已开始带有成熟女性的气质。往日她那娇美中时隐时现的某种锐气——如同使人为之颤栗的刀刃般的锐气——已经远远遁去,转而荡漾着一种给人以亲切抚慰之感的特有的妇静。我为这样的娇美而怦然心动。同时又感到有些惊愕:不过半年时间,一个女人居然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直子这富有新意的娇美确实一如往日或者更甚于往日,使我为之倾心痴迷。尽管如此,一想到她所失去的东西,我还是不无遗憾。那思春期中的少女所特有的,或者不妨称之为我行我素的潇洒,在她身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直子说想知道我的生活,我便讲了大学里的罢课学潮,讲了永泽的事。向直子提起永泽还是第一次,他那奇妙的人格。独特的思考方式、偏颇的道德观——对这些确切地加以说明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但直子还是大致理解了我最终想表达的意思。我隐瞒了和他去物色女孩的部分。只是说明我在寄宿院里唯一来往密切的人是这等天马行空式的人物。这时间里,玲子怀抱吉他,再次练习了一遍刚才那首赋格曲。她仍然不时地找间隙喝口酒,吸一下烟。

  “倒像个不可思议的人。”直子说。

  “是不可思议。”我说。

  “可你喜欢他?”。“说不清楚。”我说,“大概.说不上喜欢。他那人,不属于喜欢不喜统的范畴,而且他本人所追求的也不是这个。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非常直率的人、不弄虚作假的人、极其清心寡欲的人。”

  “同那么大堆女人睡觉还算清心寡欲?你可真有意思。”直子笑道,“你说睡过多少个来着?”。“人十个左右总还是有的吧。”我说,“不过,在他身上,睡的人数越多,每个行为所具有的含义就越模糊淡薄。我想这就是所谓他的追求目标。”

  “清心寡欲就指这个?”直子问。

  “就他而言。”

  直子开始思索我的话。良久,开口说:“那个人,脑袋要比我不正常得多。”

  “我也那样想。”我说,“不过,他是把自己身上的不正常因素全部系统化、理论化,头脑好使得很。把他领来这里试试,保准两天就出去。说什么这个也懂,那个也晓得,没一个不明白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才会在社会上受到尊敬。”

  “肯定是我脑袋不好。”直子说,“这里的情况还不大明白呢。就像连对我自己本身都还稀里糊涂一样。”

  “不是脑袋不好,是普通一般。我对我自己也有好多好多不明白的,普通人嘛!”

  直子把两脚放在沙发上,支起膝盖,将下颌搭在上边,说:“暖,渡边君,我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普通的事情。”我说。

  “呃,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对吧?那本书,我从你手里借来,看了一遍。”直子调皮似的说道。

  “的确,”我承认,“不过我不是有意给自己贴这么一张标签,是从内心里真这么认为的,真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你从我身上发现什么不普通的东西了?”

  “那还用说?”直子惊讶似的说,“你连这点还看不出来?难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和谁都可以睡,所以才和你睡了不成?”

  “哪里,我当然没那么想。”我说。

  直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沉默。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顾喝葡萄酒。

  “渡边君,你和多少女的睡过?”直子突然想起似的,低声问道。

  “八、九个。”我老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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