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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懈逅(10)


  “我姐姐勉强在看着。还有住在附近的叔叔会来帮忙,也会帮我们送书,我有空的时候也帮忙看。反正书店也没有什么需要劳累的工作,总是可以做下去的。真做不下去的话,考虑把它卖掉。”

  “你喜欢你父亲吗?”

  阿绿摇摇头。“不怎么喜欢。”

  “那你为什么肯到乌拉圭去呢?”

  “因为我信任他。”

  “信任他?”

  “是呀!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信任他。这种因为死了太太大受打击,把家、小孩、工作全丢下来,就这么去了乌拉圭的人我信任他。你懂吗?”

  我叹了口气。“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阿绿笑了笑,轻轻地敲我的背。“算了!懂不懂都无所谓啦!”她说。

  那个礼拜天下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是特别奇怪的一天。就在阿绿家的附近发生了火灾,我们爬上三楼阳台观火,在那里,我吻了她。这样说来似乎有些愚蠢,但是事情确实是这么进展的。

  当时我们正一边聊着大学的事情,一边喝着饭后的咖啡,突然听见救火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救火车的数量也越来越多。从窗外传来了人奔跑、大叫的声音。阿绿走到靠马路的房间,打开窗户向下看,然后对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就跑掉了。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快跑上楼梯。

  我独自喝着咖啡,一面想着乌拉圭究竟在哪里,到底是在巴西附近,还是委内瑞拉附近?我一直认为应该在哥伦比亚附近,但是实在想不出来是位于那里?就在这个时候,阿绿从上面下来说:“快跟我一起来!”我只得跟在她后面,爬上走廊尽头的窄小楼梯,到了阳台。阳台比周围的屋顶都高出一截,所以附近的景观可以一目了然。就在距我们三、四幢房子远的一间房子上面冒起黑烟,乘着微风吹向大马路那边。有一股焦臭味飘了过来。

  “那是阪本先生的房子呀!”阿绿从栏杆探出身子说道。“阪木先生以前是做装修日式房子的生意,不过现在已经关店了!”

  我也从栏杆里探出身子望过去。起火处正好位于三楼建的阴影中,所以看不清详细的情形,只见三、四辆消防车正在进行着抢救的工作。因为路太窄了,只有两辆消防车进得来,后面的那辆只得在大马路上等候。而且路上照例又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如果有贵重的东西,就去收拾一下,看来要避一避才好!”我对阿绿说:“虽然现在是逆风,但是风向或许一下子就改变了,而且再过去就是加油站啊!我帮你的忙,你快去收拾!”

  “我没有贵重的东西呀!”阿绿说。

  “总有一些吧!像储金簿啦,印章、证件之类的东西啊!应急的钱也不可少呀!”

  “不要紧的啦!我不走!”

  “即使烧到这里也不走?”

  “唉!”阿绿叹道。“死了也没关系!”

  我看着阿绿的眼睛,阿绿看着我的眼睛。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有几分是玩笑的呢?我完全不知道。我凝视她半晌,突然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奉陪!”我说。

  “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阿绿闪着眼光说道。

  “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我会跑掉的!想死的话,你一个人死就行了!”

  “好冷酷呀!”

  “我才吃了你一顿午饭,总不能就要我一起死吧!至少再吃一顿晚饭。”

  “嗯,好啊!反正要在这里静观其变,我们来唱歌好了。真要烧到这里来的话!再打算啦!”

  “唱歌?”

  阿绿从二楼拿了两个椅垫、四罐啤酒和一把吉他到阳台上。我们一边看着弥漫的黑烟、一边喝着啤酒。阿绿也开始弹起吉他唱歌。我问阿绿说,这样做不会招惹邻居反感吗?毕竟这样一边看火灾,一边在阳台上喝酒、唱歌,不是什么正经合理的行为。

  “没关系!我们不必管别人怎么想!”阿绿说。

  她唱着过去流行的西洋老歌。歌和吉他都不能恭维是一流的,但她本人倒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她唱着‘柠檬树’、‘粉扑’、‘五百哩路’、‘花儿去了哪里?’、‘快划吧!麦可!’,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刚开始的时候,阿绿还教我唱第二部,打算两人合唱,但我实在是唱得五音不全,只得作罢,后来她索性一个人唱个痛快。我则啜着啤酒,一面听着她的歌声,一面注意火势蔓延的情形。每次以为烟突然变大了,却又稍微熄了一点,就这样反覆着。人群大声地喊叫着、命令着。报社的直升机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飞来,拍了照片之后又飞回去。我想只要没有拍到我们就没关系。警察用扩音器向看热闹的路人大喊往后退,孩子以啼哭的叫声喊着妈妈,不知哪里又传来玻璃敲破的声音。不久,风向开始不稳定,白色的烟雾在我们的周围乱舞。即使如此,阿绿仍然心情愉快地喝酒、唱歌。唱完了会唱的歌之后,又唱起自己作词作曲的怪歌。

  想为你做一道菜,但是我没有锅子。

  想为你编一条围巾,但是我没有毛线。

  想为你写一首诗,但是我没有笔。

  “这首歌叫做‘什么都没有’!”阿绿说道。歌词很奇怪,旋律也很奇怪。

  我一边听着那首莫名其妙的歌,一边想着如果加油站着火了,那么火苗会吹向这栋房子吧!阿绿唱累了就把吉他放下,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咪似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作的歌怎么样?”阿绿问道。

  “独创的佳作!完全将你个性表露无遗。”我很认真地回答。

  “谢了!”她说。“歌名是‘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了解!”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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