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 上页 下页
六十七


  “作啊,有一点要好好记住。你并不是缺乏着色彩的。那只不过是名字而已啊,虽然我们是常常拿这一点来嘲笑你,但那都是没有深意的笑话罢了。

  你一直是优秀而多彩的多崎作君,正建造着漂亮的车站。现在是36岁的健康市民,有着选举权,也交着税,还能为了我一个人乘飞机飞到芬兰来。你什么都不欠缺。要再拿出点自信和勇气来,你需要的只是这两样罢了。可不能为了胆怯和无聊的自尊心,而失去重要的那个人。”

  作发动了车上了排挡,踩下了油门,然后移下窗户伸出手挥了挥手。惠理也向他挥了挥手,她一直把手高高举着对他挥着。

  一会儿惠理的身影隐蔽在树丛间看不见了,后视镜里反射出的只有芬兰的夏天时的一片绿意。风又吹了起来,在宽广的湖面上拂起了白色的小水波。一个高高的男子划着皮艇,像只大豉虫般毫无声响地从他面前驶过。

  大概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吧,也再也不会见到惠理了。两个人就这么在各自限定的场所,继续前进着各自的道路。就如青所说的那样,已经回不去了。这么想的话,悲伤就会从某处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涌来,那没有形状而透彻见底的悲伤。这是他自身的悲伤,也是在伸手不可及之处的悲伤。胸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地痛苦,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车开到柏油路上后,作在路肩上停下车,关掉了引擎,人靠在方向盘上闭起了眼睛。为了调节心脏的跳动,需要慢慢地做深呼吸不可。不知不觉,忽然感觉到了——身体靠中心的位置处的一块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像是经年累月都不会消融的严寒冻土的芯子一般。那是内心的痛苦和窒息所造成的。到此为止,作不知道自己身体中还存在着这样的东西。

  但这是应有的内心痛苦,也是应有的窒息。这是他必须感觉到的。那块冰冻的芯子他必须一点点去溶化。也许会需要很久,但这也是他必须去做的。而为了溶解那块冻土,作需要他人的温暖,单凭他自己的体温是不足够的。

  先回东京吧,这是第一步。作旋动了钥匙,再次发动了车的引擎。

  开往赫尔辛基的返程上,作的心中祈祷着惠理在森林中不被邪恶的小矮人抓到。现在他所能做的,不过祈祷罢了。

  第十八章

  剩下来的两天,作在赫尔辛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度过了。虽然有时下起淅沥的小雨,但并没有下得很大。作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很多事情,要想的事情堆积如山。在回东京之前,想尽可能的收拾好心情。走得累了,或是想得乏了,就走进咖啡店喝杯咖啡,吃个三明治。半路上走着迷了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但也并不在意。反正城市没有那么大,而且走到哪里路上都有有轨电车。而且迷失了方向对现在的他来说,反倒甚至使他心情畅快。最后一日的下午,他去了赫尔辛基的中央车站坐在长椅上,眺望着出发和到站的火车度过了时间。

  他在车站用手机给olga欧嘉打了电话向她致了谢。告诉她哈泰宁Haatainen的家找到了,惠理见到自己也大吃一惊了。而且H?meenlinna海门林纳的景色也很美。Olga欧嘉说那就太好了,她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为作感到高兴。作邀请她说,如果有空的话,想请你吃晚饭作为谢礼。欧嘉说,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晚饭要回家和父母一起吃。要代我向沙罗问好呀。我会传达的,多谢你帮我这么多了,作说道。

  到了傍晚,作去欧嘉所推荐的一家港口附近的餐厅吃了鱼料理,喝了半杯的夏布利Chablis。然后想起了哈泰宁Haatainen一家人,他们现在一定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吧。那风可还在吹拂着湖面么?现在惠理在那儿,想这些什么呢?她温暖的气息,现在还残留在耳内。

  回到东京是星期六的早晨。作把旅行包的行李整理好后,悠悠的泡了个澡,一整天什么都不做。一回来,就想着马上要给沙罗打电话。实际上也拿起了话筒,连号码都按下了,但结果还是把话筒放了下来。要把心中的所想梳理清楚,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虽然只是短短的旅行,但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还无法真正实感到,现在自己人身处在东京的正中央了。H?meenlinna海门林纳郊外的湖畔边,那清透的风声想在耳畔感觉似乎还是刚刚发生的事。不管要对沙罗说的是什么,作都要好好斟酌挑选语句。

  他洗了衣服,简单翻了翻积起来的几日的报纸,在天黑前出门去买了做菜的材料,但人却没有食欲。也许是时差的关系吧,天还亮着就困得不行了,八点半时躺在了床上睡了过去,但不到半夜就醒了过来。想把在飞机上读到一半的书读完,但脑子却不在状态。所以就做起了房间的大扫除,将近凌晨再次上床睡着了,再睁开眼已经是星期天的大中午了。天似乎会很热,作打开了空调开关,做了杯咖啡来喝,吃了一片芝士吐司。

  冲了澡后他给沙罗的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是不在家的录音。听到了"在信号音后留下你的留言。"的录音,该怎么办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话筒。墙壁上的挂钟指针走向了一点。虽然也想打她手机试试看,但转念还是放弃了。

  沙罗也许正和恋人一起吃着周末的午餐也说不定。现在到床上相拥交合还太早。作想起了和沙罗牵手走过表参道的中年男人的身影。不论怎么驱赶,脑海里总也挥除不去那个身影。作躺在沙发上不经心的想着这些,背上忽然有一种被针刺的触感,是肉眼不可见的细针,仅仅是细微的疼痛,也没有出血。但即便如此,疼痛到底还是疼痛。

  作骑了自行车去健身房,在泳池游着以往的距离。身上残留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疲倦,游着游着有时忽然感觉人是睡着的状态。当然实际上不可能边睡边游泳,只是有这种感觉。但游的时候因为身体近乎是自行操作的状态,能够不想沙罗和那个男人的事,这对他来说是最值得感激的了。

  从泳池回来后,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的午觉,没有做梦,睡的很沉,意识彻底地被隔断了。之后熨了几件衬衫和几块手帕,做了晚饭。把鲑鱼和香皂一起放进烤箱里烤,再浇上柠檬汁,和着土豆色拉一起吃了。还做了放了豆腐和葱的味噌汤。喝了半罐冰过的啤酒,看着电视上傍晚的新闻。然后躺在沙发上读着书。

  沙罗打来电话时,是晚上的九点不到时。

  "时差倒得没事吧?"她说道。

  "虽然睡觉时间变得乱七八糟了,但身体状况还好。"作说道。

  "现在说话方便么?不困么?"

  "困是困,但还想再撑一个小时,然后再睡。因为明天开始就要上班了,在公司就没法午睡了嘛。"

  "这么做会比较好。"沙罗说道。"哎,今天下午一点的时候给我家打电话的,是你吧?我老是不记得要去看留言记录,刚刚才发现。"

  "是我啊。"

  "那个时候正好去旁边买东西了。"

  "嗯。"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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