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 上页 下页
三十八


  “的确是忙啊。但这是我的公司嘛,没有人在我之上,能够自己裁定随机应变。延长还是缩短时间都是我的自由。但总账还是要对才行。毕竟不是神,没法决定时间的总量。但是一部分还是能够调整的。”

  “可以的话想私下里跟你说。”作说道。“要是现在忙的话,我配合你的时间再过来也行。”

  “难得来了嘛,你就不用顾虑时间,在这儿好好聊聊吧。”

  作坐在一张两人座的黑色皮革沙发上,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椭圆形桌子,上面放着貌似很重的玻璃烟灰缸。红重新手拿着作的名片,像是检查细节一般的眯起眼晴凝视着。

  “原来如此,多崎作如愿以偿在建造车站呀?”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并没什么建设新的车站的机会。”作说道。“因为市区不怎么开新的线路嘛。现在所做的其实大部分是既有车站的改建和改修啊,无障碍设施,增加厕所的功能,设置安全栅栏,增加站内店铺,和其他公司线路的换乘调整………车站面向社会的功能发生了变化,我们要做的工作也不少。”

  “但是总之就是在作和车站相关的工作对吧。”

  “没错。”

  “结婚了么?”

  “还是一个人。”

  红翘起脚,用手把斜纹布休闲裤(chinopants)脚上的线头拔掉。“我结过一次婚,在27岁的时候。但是一年半就离婚了,从那以后都是一个人。单身的话更轻松,不用浪费时间。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不,也不是那样。自己觉得结婚也挺好,时间倒不如说是闲的多出来了。只是因为没能遇到想与之结婚的对象罢了。”

  作想起了沙罗。

  “你的生意好像进展得很不错啊。”作说道,然后环顾着这间整洁明丽的办公室。

  十几岁的时候,青、红和作之间互相称呼“ore,omae”(俺,お前。就是我,你的意思,但是是更为亲近的称呼,一般指同辈或是后辈)。但是作感觉到了,时隔十六年再见面时,心情上无法适应用那样的称呼方式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称呼作为omaeお前,自称为ore俺,但作没办法那么轻松说出口。对作而言,那种亲密的叫法已经变得不再自然了。

  “啊,现在业务是开展的挺好。”红说道。然后清了一下嗓子。“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业务内容么?”

  “大致上知道一些,但前提是如果网上介绍的内容是正确的话。”

  红笑了。“那些没有假。就是上面写的那回事,但当然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写上去。那些只在这里。”红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和厨师长chef一样,最关键的动心是不写在菜谱上的。”

  “以企业为对象,教育养成人才。我是这么理解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的。”

  “就是那样。我们教育新人职员,再教育中层社员,向企业提供这一类的服务。配合客户的要求定做ordermade项目,专业高效的professionallike完成任务。对企业来说可以省去时间和工夫。”

  “职员教育的外包outsourcing。”作说道。

  “没错。这整个生意都起始于我的一个主意。漫画里常会有的吧,头顶上忽然浮现了一个明亮的电灯泡。就是那样的。创业的资金是相熟的白领高利贷公司社长看好我赞助我的。也是凑巧有了这样的靠山。”

  “但是这个主意是从何而来的呢?”

  红笑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学毕业后虽然进了大银行,但工作很无聊。上头的上司净是些无能的老家伙,只看得到眼前的东西,为了保身忙忙碌碌,完全不去着眼将来。日本顶尖的银行都是这副样子的话,就觉得这个国家的未来是一片黑暗啊。压抑着自己继续工作了三年,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倒是变得更糟了。所以那时换了工作去白领高利贷公司干了。在那里很多事情能比银行自由的施展,工作本身也很有意思啊。但还是和尚头的人意见不合,向社长赔了罪,做了两年多后辞职了。”

  红从口袋里拿出红色万宝路的烟盒。“你介意我吸烟么?”

  当然没关系了。红嘴里叼着香烟,用小小的金的打火机点了火。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想这是一定要戒的,但没办法啊。戒了烟的话就没法工作了。你戒过烟么?”

  作出生以来一根香烟都没抽过。

  红继续说道。“看来我是不太适合为人所雇佣。虽然看上去不像,而且直到大学毕业工作为止,都没发现自己这样的性格。但实际就是这样。一接到那些废物下得莫名其妙的命令,我的脑子里就啪塔一声什么断了似得。在那些家伙的下面没法工作,所以下了决心。之后只能自己开始些什么不可了。”

  红暂时停下了话头,像是在追溯遥远的记忆一般,望着从手开始升腾的紫色的烟。

  “我在公司工作中学到另一点就是,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对于服从别人的命令而行动并不抱什么抵触。当然会出声抱怨,但那也没多认真,只是习惯性的嘟嘟囔囔牢骚几句。要是让他们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事情,负起责任自己做决定的话,他们就会混乱的不行。我就想,那么就能拿他们来做生意的对象啊。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作沉默了,红没有问他的想法。

  “接着我把自己不喜欢的事、不想做的事、不希望别人做的事绞尽脑汁尽可能地都列了出来。然后在这个列表的基础上,构想了一个项目,这么做的话就能高效的培养出老实接过上边命令按照系统行动的人才。说是构想,其实是分开来看的话是从四处抄来的东西。我新人职员是接受的培训经验帮了大忙。再加上些宗教崇拜呀,自我启发课程的手法。还研究了在美国大获成功的同种生意的业务内容。也大量读了心理学的书。纳粹的亲卫队、美国海军部队的教育指南,这一类的东西也在角角落落派上了用场。辞职之后的半年,我为了成立这新项目可谓真正地埋头其中了。全神贯注在某一点上用功,这可是我从以前就一直拿手的呢。”

  “而且你脑子也好使。”

  红抿嘴笑了笑。”谢谢。实在没法从自己口中这么说呢。”

  他吸了口烟,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然后抬起头看着作。

  “宗教崇拜和自我启发课程的目的基本是敛财,为此实施近乎残暴的洗脑。那种事情我们公司是不做的。那种令人起疑的事要是做了,一流企业就不会接受我们了。也不能用使出一切手段的激进疗法,就算一时得到了很惊人的效果,也不会持久。虽然灌输规则是很重要,但整个项目自身一定都必须是科学,积极且简练的。必须在社会常识的范围之内,而且效果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持续下去。我们的目标毕竟不是弄成僵尸zombi嘛。而是培养出配合公司思路行动,而且还认为是“我是自主思考的”,这样的劳动力。”

  “很是讽刺的世界观啊。”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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