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海边的卡夫卡 | 上页 下页


  正是。多么叫人欣慰的事。最初孩子们扭了扭身体,接着摇摇晃晃爬起身,知觉一点点恢复过来。那当中没有人叫苦喊痛什么的,恢复得非常安静,就像从酣睡中自然醒来。知觉恢复之后,眼神亦随之恢复正常。用手电筒照瞳孔,开始出现常人反应。不过到开口说话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感觉上就像人睡糊涂时一样。

  我们试着问每个恢复知觉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全都怔怔的,好像问的是全然不知晓的事。进山开始在这里采蘑菇之前的事,孩子们好歹想得起来,但后来的记忆消失了,连时间的推移都认识不到。开始采蘑菇,正采着一声落下帷幕,下一瞬间便被我们大人围着躺在地上。孩子们完全搞不清我们何以那么一本正经地吵吵嚷嚷,甚至好像对我们的存在感到惶恐。

  遗憾的是,其中只一个男孩儿无论如何也没恢复知觉。是从东京疏散来的,名字叫中田聪——应该叫这个名字。长得不高,白白净净的。唯独那孩子始终昏迷不醒。一直躺在地上,眸子转个不停,由我们背他下山。其他孩子若无其地开动各自的双腿走下山去了——

  除掉那个叫中田的男孩儿,孩子们后来没留下什么症状吗?

  没有,根本没发现肉眼看得见的异常症状,诉说痛苦或不舒服的人也没有。返回学校后,我逐一把他们叫来医务室量体温、用听诊器听心音、检测视力,能检查的基本检查了。还让他们计算简单的数字,闭目单腿直立。但身体功能一律正,疲劳感也好像不明显。食欲也有。因为没有吃午饭,所有人喊肚子饿。递了饭团过去,全都吃得一粒不剩。

  由于放心不下,我连续几天去学校观察遭遇事件的孩子们的情况,还把几个叫来医务室面谈几句,仍没发现异常。尽管在山里面经历了足足两小时人事不省的怪事,但子们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完好无损,就连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都好像无从记起。孩子们重新回到日常生活,过得顺顺利利。上课,唱歌,课间休息时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形成对照的是,带队的班主任女老师在事件之后精神上总好像振作不起来。

  唯独叫中田的男孩过了一个晚上仍未恢复知觉,第二天被送往甲府一所大学附属医院。据说很快就转去了军队医院。总之再没回到镇上。关于那孩子的情况,直到最后也没告知我们。

  山中那次孩子集体昏迷的事件,报纸概未报道。大概当局以扰乱人心为由未予批准。因是战时,军方对流言蜚语分外神经质。战局不妙,南方也在不断撤退,不断“玉碎”。美军对城市的空袭愈演愈烈。因此之故,他们害怕反战情绪在民众间扩展开来。我们也在几天后受到来巡逻的警察的警告,不许我们在这件事上多嘴多舌。

  总而言之,那实在是个百思莫解的、事后感觉不好的事件。坦率地说,就像堵在胸口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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