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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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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本浮起微笑看着我,然后从小手袋里取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 “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我说,“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岛本默然。 “你在那里,”我说,“看上去在那里,然而又可能不在。在那里的没准只是你的影子,真实的你说不定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已消失在遥远的往昔也末可知。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回事。伸出手去确认,但每次你都用‘大概’和‘一段时间’的迷雾倏地掩住身体。我说,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大概不会久吧。” “你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幽默感。”说罢,我笑了。 岛本也笑了。那是雨后最初的阳光从悄然裂开的云隙中泻下般的微笑。眼角聚起的温馨的鱼尾纹,似乎给我以美好的承诺。“嗳,初君,有礼物给你。” 她把一件包着漂亮的包装纸、打着红色礼品结的礼物递到我手上。 “好像唱片嘛。”我掂掂重量说。 “纳特·‘金’·科尔的唱片,以前两人经常一块儿听来着。亲切吧?让给你。” “谢谢。可你不需要吗?父亲留下的纪念品吧?” “另外还有好几张,没关系的。这个给你。” 我定睛细看这包在包装纸里打着礼品结的唱片。于是,人们的嘈杂声和钢琴三重奏恰如急速撤退的潮水一般远远遁去,留在这里的惟独我和岛本两人,其他一切无非幻影而已。这里既无一贯性又无必然性,不过是纸糊的舞台装置罢了。真正存在于此的只有我和岛本。 “岛本,”我说,“两人找地方听听这个好么?” “真能那样,肯定妙不可言!”她说。 “我在箱根有座小别墅,那里谁也没有,又有唱机。这个时间,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岛本看一眼表,转而看我:“这就去?” “这就去。”我说。 她像看远处什么景物时那样眯缝着眼睛看我。“现在都十点多了。去箱根再回来可就相当晚了,你不要紧?” “我不要紧。你呢?” 她再次看表,之后闭目十秒钟。再睁开时,脸上现出了某种新的神情,仿佛闭目时间里她去了远处什么地方,把什么放在那里后又赶了回来。“好的,去吧。”她说。 我叫来负有类似经理责任的雇员,交待说自己今天这就回去,往下的事由他负责,“关上现金出纳机,整理账单,把营业额放进银行夜间保险柜就可以了。”然后我走去公寓地下停车场开出宝马,又从附近的公共电话亭给妻打电话,说这就去箱根。 “这就去?”她吃了一惊,“何苦现在去什么箱根?” “想考虑点儿事情。”我说。 “那么就是说今天不回来了?” “大概不回来了。” “我说,”妻子说道,“今天的事很对不起。我想了很多,怪我不好。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股票已全部处理妥当,所以你还是回家来。” “喂,有纪子,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根本没有生气,这件事你不必介意。我只是想考虑一些事情,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就行了。” 她沉默一会儿,说明白了。声音听起来甚是疲惫。“那好,就去箱根吧。不过开车要小心,下着雨呢。” “小心就是。” “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楚。”妻说,“你觉得我是在给你添麻烦?” “哪里是添麻烦!你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责任。如果说有问题,是在我这方面。所以你不必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清理一下思绪。” 我挂断电话,开车回店。想必有纪子那以后一直在考虑午饭桌上我们谈的话,考虑我说的话,考虑她自己说的话。这从她的声调中听得出,声调疲惫而困惑。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受。雨仍在执拗地下着。我让岛本上车。 “你不跟什么地方联系一下行么?”我问岛本。 她默默地摇头,随后像从羽田回来时那样脸贴窗玻璃盯视窗外。 去箱根的路上车很少。我在厚木驶下东名高速,沿小田原厚木公路径直往小田原开去。 时速表的指针总在一百三至一百四之间晃来晃去。雨不时加大势头,但毕竟是跑过多少次的路,我记得住途中所有的拐弯和上下坡。驶上高速公路之后,我和岛本差不多没再开口。我用低音量听莫扎特的四重奏,集中精神开车。她一动不动地眼望窗外,似乎在沉思什么,时而转向我,盯视我的侧脸。给她那么盯视起来,我口中不由干得沙沙直响,不得不连吞唾液使自己保持镇定。 “嗳,初君,”她说,这时我们正在国府津一带疾驰,“在店外你不怎么听爵士乐?” “是的,不怎么听,一般听的是古典。”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把爵士乐算到工作里去了吧,出了店门就想听点别的。除了古典,有时也听摇滚,但爵士乐很少听。” “太太听什么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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