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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哈纳莱伊湾

  幸的儿子十九岁时在哈纳莱伊湾遭大鲨鱼袭击死了。准确说来,并非咬死的。独自去海湾冲浪时,被鲨鱼咬断右腿,惊慌之间溺水而死。鲨鱼不至于出于喜好吃人。总的说来,人肉的味道不符合鲨鱼的口味,一般情况下咬一口也就失望的径自离去了。所以,只要不惊慌失措,遭遇鲨鱼也只是失去一条胳膊或一条腿,大多可以生还。只是,她的儿子吓的太厉害了,以致可能出现类似心脏病发作的症状,结果大量呛水溺死。

  幸接到火奴鲁鲁日本领事馆的通知,一下子坐倒在地板上,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成,只管瘫坐着盯眼视眼前墙上的一点,自己也不知道那样待了多久。但她终于打起精神,查出航空公司的电话号码,预订飞往火奴鲁鲁的飞机。一如领事馆的人所说,必须争分夺秒赶去现场,确认是否真是自己的儿子。万一弄错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料,由于连休的关系,当天和第二天去火奴鲁鲁的飞机一个空座也没有,哪家航空公司情况都一样。但她说明原委之后,UAL的工作人员让她马上去机场,设法帮她找个座位。她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赶去成田机场,等在那里的女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商务舱机票。“现在只这个空着,不过您花经济舱的票价就行了。”对方说,“您想必难过,注意提起精神。”幸说谢谢实在帮大忙了。

  抵达火奴鲁鲁机场时,幸才发觉由于太着急了,忘了把抵达时间告诉领事馆,却又嫌现在联系等待碰头太麻烦,于是决定独自一人去考爱岛。到了那里总有办法可想。转机到达考爱岛已快中午了,她在机场的汽车出租站借得小汽车,首先开到附近的警察署。她说自己是接到儿子在哈纳莱伊湾被鲨鱼咬死的通知后从东京赶来的,一个戴眼镜头发花白的警察把她领到冷冻仓库般的遗体安置所,给她看了被咬掉一条腿的儿子的尸体。右腿从膝盖偏上一点那里起没有了,断面凄惨地露出白骨。毫无疑问是她的儿子。脸上已没了表情,看上去好像极为正常地熟睡着,很难认为已经死了。估计有人给修整了表情,仿佛使劲一摇肩就能嘟嘟嚷嚷醒来,一如以往每天早上那样。

  在另一房间里,她在确认尸体为自己儿子的文件上签了字。警察问她打算怎么处理儿子的遗体,她说不知道,又反问一般情况下应如何处理。警察说火葬后把骨灰带回去是这种情况下最一般的做法,进而解释说遗体直接带回日本也是可能的,但一来手续麻烦,二来花钱。或者葬在考爱岛陵园也是可以的。

  幸说请火葬好了,骨灰带回东京。儿子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复生,灰也好骨也好遗体也好,还不都一个样。她在火葬申请书上签了字,付了费用。

  “只有美国运通卡……”幸说。

  “美国运通卡就可以了。”

  幸想道,自己在用美国运通卡支付儿子的火葬费用。她觉得这对于她是很不现实的,和儿子被鲨鱼咬死同样缺乏现实性。火葬定在第二天上午进行。

  “你英语讲得不错啊!”负责此事的警察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是个日本血统警察,名字叫坂田。

  “年轻时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幸说。

  “怪不得。”说着,警察把儿子的东西递了过来:衣服、护照、回程机票、钱夹、随身听、杂志、太阳镜、化妆盒。一切都装在不大的波士顿旅行包里。幸也必须在列有这些零碎东西的一览表收据上签字。

  “另外还有孩子?”警察问。

  “不,就这一个。”幸回答。

  “您丈夫这回没一起来?”

  “丈夫很早就去世了。”

  警察深身叹息一声:“真是不幸。如果有我们可以帮忙的,请只管说。”

  “请告诉我儿子死的地方,还有投宿的地方,我想他有住宿费要付。另外,想同火奴鲁鲁的日本领事馆取得联系,能借我电话一用?”

  警察拿来地图,用记号笔划出儿子冲浪的位置和投宿旅馆的位置。她决定住在警察推荐的镇上一家小旅馆。

  “我个人对您有个请求,”名叫坂田的半来警察另别时对幸说,“在这座考爱岛,大自然时常夺取人命。如您所见,这里的大自然的确十分漂亮,但有时候也会大发脾气,置人于死地。我们和这种可能性一起生活。对您儿子的死我深感遗憾,衷心同情,但请您不要因为这件事埋怨、憎恨我们这座岛。在您听来或许是一厢情愿的辩解,可这是我的请求。”

  幸点头。

  “太太,我母亲的哥哥一九四四年在欧洲战死了,在法德边境。作为由日本血统美国人组成的部队的一员,在救援被纳粹包围的得克萨斯营时被德军炮弹击中阵亡的。剩下的只有辨认证和零零碎碎的肉片在雪地上四下飞溅。母亲深爱着哥哥,自那以来人整个改变了。我当然只知道改变之后的母亲的样子,非常令人痛心。”

  如此说罢,警察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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