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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老夫人说:“我女儿以前的丈夫,那个卑鄙的家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每天早上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用自己的双腿走路。我并不打算杀了那个家伙。”

  老夫人稍稍顿了一顿,等着自己的话进入青豆的大脑。

  “对那位曾经的女婿,我所做的是让他在社会上身败名裂,而且让他完全地身败名裂。我还拥有这样的力量。他是个软弱的人。脑子够用,还能说会道,在社会上也得到了一定认可,但从本质来说,却是个软弱卑劣的东西。在家庭中对妻儿动用暴力的,肯定是人格软弱的家伙。正因为软弱,才总想找出比自己更软弱的人充当牺牲品。让他身败名裂很容易,那种人一旦身败名裂,就永世不得翻身。我女儿去世已经很久了,但直至今日,我仍然从不间断地监视着他。每当他试图翻身,我就决不容忍。尽管他还活着,但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他是不会自杀

  的,因为他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这就是我的方式。绝不让他轻易死掉。要从不问断、毫不留情地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就像活生生被剥皮一样。我让他消失的,是另外一个人。因为我们有十足的理由不得不请他消失。”

  老夫人继续向青豆说明。在女儿自杀的第二年,她为一些同样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女性准备了一处私立的庇护所。她在和麻布宅第相邻的土地上拥有一座小小的两层公寓,原本打算不久后就拆除的,没有住人。她把这幢建筑略加修整,用作那些无处投奔的女子的庇护所。由东京

  的律师牵头,开设了一个“暴力受害女性咨询室”,由志愿人员轮流接听咨询电话。从这里和老夫人取得联系后,那些需要紧急避难处的女子就被送到庇护所。带着年幼的孩子来的也不少,其中甚至有受到父亲性侵犯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们住在这里,直到找到安身之处。眼前生活

  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还提供食品和替换衣物。她们相互帮助,过着一种集体生活。所需的费用由老夫人个人负担。

  律师和生活顾问定期访问庇护所,照料她们,和她们协商今后的对策。老夫人有空也会露面,一个个地倾听她们的倾诉,恰当地提供忠告。还为她们寻找工作和安身之地。如果发生需要物理性介入的麻烦,就由Tamaru出面适当地处理。比如说丈夫得知妻子的住处、前来强行抢

  人回去的事并非没有,但再也没人能比Tamaru更有效而迅速地处理这类麻烦了。

  “但是,单靠我和Tamaru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况且还有些情况,不管借助什么法律都找不到现实的解决方法。”老夫人说。

  青豆发现,老夫人说着说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特殊的赤铜色光辉,平时那种温厚而高贵的印象淡化,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某种超越了单纯的愤怒和嫌恶的东西。那恐怕是精神最深处又硬又小的、无名的核儿一样的东西。即便如此,她那冷静的声音始终未变。

  “当然,假如那些家伙不存在了,就可以省去离婚诉讼的繁杂,保险金就可以立刻到手,但只为了这种实际的理由左右一个人的存在,是不能容许的。我们只有在列举出所有的因素,公正严谨地研判,最终得出这个男子已完全没有怜悯的余地的结论,才采取行动。那些专靠吸

  弱者的鲜血为生的寄生虫一样的家伙。灵魂扭曲,没有治愈的可能也没有重新做人的意志,在这个世界已找不到丝毫存活下去的价值的恶棍。”

  老夫人闭上嘴,用足以穿透岩壁的目光注视了青豆片刻,然后用沉稳如旧的声音说下去。

  “对于这种人,我们只能用某种形式请他们消失。某种绝不会引起世间关注的方法。”

  “这种事能做到吗?”

  “人的消失有种种方式。”老夫人字斟句酌地说。然后停顿了片刻,“我能制定某种消失的方式。我有这样的力量。”

  青豆对这些想了又想。但老夫人的表达太含糊了。

  老夫人说:“我们都曾经因为某种蛮横无理的形式失去最宝贵的人,从而深受伤害。这种心灵的创伤恐怕永远不会痊愈。但我们不能只是永远坐看自己的伤口,必须站起来投入下一步行动。而且不是为了自己的复仇,而是为了更广泛的正义。如何,你愿不愿意帮我做点工作?我

  需要值得信赖、精明能干的合作者,需要可以一起分享秘密、分担使命的人。”

  把这些话进行整理,理解老夫人所说的内容,花去了一些时间。这是难以置信的告白和提案。而且听了这个提案,为了稳定情绪又花去了更多时间。其间,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姿势始终不变,注视着青豆,沉默不言。她不慌不忙,似乎准备一直等下去。

  毫无疑问,她一定处于疯狂状态。青豆想。但老夫人的头脑并没有混乱,精神也没有失常。非但如此,她的精神甚至非常冷峻、安定,毫无动摇,有确凿证据的支撑。这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是和疯狂相似的东西。或许称为正确的偏见更接近事实。此刻她要求的,是让我和她

  分享这种疯狂与偏见。并以与她相同的冷峻这样做。她相信我具备这样的资质。

  到底思考了多久?沉湎于冥思苦想中,一个人似乎会丧失时间感,唯有心脏固执地铭刻着一定的节奏。青豆走访了自己心中几个小小的房间,仿佛鱼儿逆流而上,回溯时间的长河。那里有习以为常的光景,有遗忘已久的气味,有温柔的怀念,有严苛的痛楚。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

  光,唐突地刺穿了青豆的身躯。她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似乎变得透明了。把手掌伸向那缕光,能看见手掌后面的光景。身体似乎猛然变轻。青豆心想:即使此时此地我委身于疯狂与偏见,导致自己粉身碎骨,世界彻底消亡,我究竟又有什么可以失去呢?

  “我明白了。”青豆回答。片刻后,她紧咬着嘴唇,又开口说道:“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我愿意尽力相助。”

  老夫人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青豆的手。从那以后,青豆便与老夫人分享秘密,分担使命以及和疯狂相似的东西了。不,那也许就是彻底的疯狂。但两者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青豆却辨认不清。而且她和老夫人一起送进那遥远的世界去的,无论怎么看,都是没有怜悯的余地的人。

  “上次你在涩谷的城市酒店,把那个家伙转移到另一个世界之后,还没过去多长时间。”老夫人静静地说。她说“转移到另一个世界”时,听上去简直像在谈论移动家具一般。

  “再过四天刚好满两个月。”青豆答道。

  “还不到两个月。”老夫人接着说,“因此,现在拜托你去做下一项工作,怎么看都不合适。至少该保持半年的间隔。如果间隔时间太短,你的心理负担就会变大。该怎么说呢,这可不是寻常小事。再加上,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站出来,怀疑和我运营的庇护所有关系的男

  人心脏病发作死亡的几率,是否有些偏高。”

  青豆微微一笑,随后说:“世上疑心重的人很多。”

  老夫人也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从来不相信偶然、可能、幸运这些东西。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在探索更为稳妥的可能性。只有判断再也没有其他可能性时,才会选择它。并且在万不得已实行它的时候,我会排除一切风险。细心而缜密地研究所有要素

  ,做好万全准备,确信万无一失之后,才会拜托你实行。所以直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对不对?”

  “是。”青豆承认。的确如此。备好工具前往指定的场所,事情已经预先周密地部署完毕。她只要用锋利的尖针在对方后颈特殊的部位刺那么一针。然后在确认对方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后,离开现场。迄今为止,一切都在顺利而系统地运行。

  “但说到这次这个对手,让人心痛的是,好像得请你多少勉强一下。计划还未完全成熟,不确定的因素很多,可能无法像以前那样为你提供完备的条件。因为和以往相比,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怎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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