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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5章:青豆 需要专业技能与训练的职业

  工作完成后,青豆走了一阵,打了辆出租车,进了赤坂的一家酒店。回家睡觉之前,她需要一点酒精来解除神经的亢奋感觉。毕竟她刚刚把一个大男人送到了那边的世界去。虽然是个死有余辜的混蛋,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她的手上还残留着生命消逝的感觉。灵魂随着最后一口气的呼出飘离身体。这家酒店的酒吧青豆来过几次,在高层建筑的顶层,视野开阔,吧台也很舒适。

  走进酒吧的时候刚过七点。年轻的钢琴手和吉他手二人组在演奏着“SweetLorraine”。纳特?金?科尔的老唱片上拷贝下来的,不过还不坏。她像往常一样在吧台前坐下,要了杯金汤尼和一碟开心果。酒吧里还没什么人。一对年轻夫妇在喝着鸡尾酒看夜景,四个西装革履的人似乎在谈什么业务,还有一对外国中年夫妇端着马丁尼酒杯。她慢慢地喝着金汤尼,不想太快喝醉。夜还长着呢。

  她从背包里拿书出来看。一本讲一九三年满州铁路的书。在日俄战争结束的第二年,满州铁路(南满州铁路株式会社)从俄国接手了那里的铁路线和所有权利而发迹,规模迅速扩大。这家公司成为大日本帝国侵略中国的先锋,一九四五年被苏联军队解散了。一九四一年德苏战争开始前,这条铁路可以从下关一直通到巴黎,全程十三天。

  青豆想,如果穿上职业装,身边放着大背包,专心看着满州铁路的书(还是硬皮本),就算一个年轻女子一个人在酒店的酒吧里喝酒,肯定也不会被人当成拉客人的高级妓女。不过青豆也不太清楚那种高级妓女一般是什么样子。如果她是一个高级妓女,专门盯着有钱的业界人士,肯定会努力隐藏妓女的气息才对,以免让对方太紧张,或者被轰出酒吧。比如穿上岛田纯子的职业装,穿白衬衫,少化妆,背着实用的大背包,拿本满州铁路的书来看。这么一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跟拉客人的妓女也没什么两样。

  过了一阵,客人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充满了嘈杂的说话声。不过她需要的那种类型的客人一直没有出现。青豆又叫了一杯金汤尼,要了碟蘸酱菜拼盘(她还没吃晚饭),然后继续看书。又过了一阵,一个男子走过来在吧台边坐下,没有人陪。他晒黑得恰到好处,穿着设计典雅的蓝灰色西装,领带的品味也不坏。不太张扬,也不太土气。年纪大概五十岁上下,头发已经有点稀薄了。不带眼镜。看样子是到东京来出差,工作做完了,来喝杯睡前酒的。跟青豆一样。适当向体内灌些酒精,让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

  大部分到东京来出差的公司员工是住不起这种高级酒店的,都会找更便宜的商务酒店去住。离车站比较近,一张床差不多就把房间塞满,窗户里只能看到隔壁那幢楼的墙壁,冲个澡要在墙上撞个二十次手肘,大体上就是这样子。各层楼的走廊里都放着饮料或者洗漱用具的自动贩卖机。有的可能是只有这么一点差旅费,有的可能是想省下钱来私吞,总之必占其一。那些人在附近的小酒馆里喝点啤酒就会去睡觉。到早上了就在旁边的牛肉饭小店里填一碗下去。

  不过在这酒店里住的人可都是另外一种。他们到东京来办事时肯定要坐绿皮的新干线,并且住在固定的高级酒店里。工作完成后就到酒店的酒吧里喝几杯昂贵的酒。就是那种在一流企业里任管理职位的人。或者是干个体,还有医生律师一类的专业人士。年纪都在中年,不会为钱发愁,并且或多或少都很习惯于寻欢作乐。青豆想找的就是这种类型。

  青豆从二十来岁的时候起就莫名其妙地对头发略为稀少的中年男性感兴趣。多少剩一点头发也要比光秃秃的好一些。不过也不是头发稀少就好。脑袋的形状也要好。最理想的就是约翰?康纳利的秃法。形状很漂亮,很性感的那种。看上一眼就觉得心里乱跳。坐在吧台边,和她隔两个座位的那男子,脑袋的形状就感觉不错。当然没有约翰?康纳利那么端正,但整体感觉也还过得去。发际已经从前额后退了许多,残留下来的头发像是一片深秋的草坪上结了霜冻一样。青豆的视线从书上抬起少许,观赏了一阵男子的头颅。相貌给人印象不算深刻,属于那种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不过她还是很喜欢他脑袋的形状。

  酒保拿来菜单和手巾时,男子没看菜单,直接要了杯苏格兰鸡尾酒。酒保问:“您有什么喜欢的牌子吗?”男子说:“没什么特别的,随便调就好。”他说话的声音很沉静,能听出一点关西口音。然后男子忽然问了一句:“有没有卡蒂萨克?”酒保说有。青豆想:不错。没有选芝华士或者纯麦芽威士忌这一点也让人产生好感。在青豆个人看来,在酒吧里太纠结于酒的种类的人,性方面都很冷淡。理由倒不是很清楚。

  关西口音也是青豆的喜好。尤其是在关西长大的人来到东京,努力讲东京话时那种异样的落差,格外惹人喜爱。那种无法保持一致的词汇和发音难以言喻地美妙。那独特的声音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她下定决心:就是他了。她想要尽情用手指拨弄那所剩无几的头发。酒保给男子端来卡蒂萨克调的鸡尾酒时,她叫住酒保,用男子能够听到的音量说:“一杯卡蒂萨克加冰。”酒保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男子解开衬衫顶端的第一颗钮扣,把带有纤细花纹的深蓝色领带松开了一点。西装也是蓝色。衬衫是常见的浅蓝色。她一边看着书,一边等卡蒂萨克端上来,若无其事地解开了衬衫的一颗钮扣。乐队在演奏着“It’s Only A Paper Moon”。钢琴手只唱了一节副歌。加冰的卡蒂萨克送上来,青豆拿到嘴边抿了一口。她知道,那男子正在往这边瞥。青豆从书上抬起视线,自然地、偶然地,向男子的方向望去。和男子视线相对时,她若有若无地微笑了一下,然后立即转回正面,装作在看夜景。

  这是男人向女人搭讪的最好时机。她故意为他提供了这种情境。可是男子没有过来。青豆想: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啊,又不是刚出家门的毛头小伙子,这点事总该明白的吧。或许是没这个胆量吧。青豆揣测着。他自己五十来岁,我二十多岁,他担心主动搭话的话可能会被冷落,或者被我嘲笑秃顶老头?唉,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

  她合上书,塞进了背包里,然后自己过去搭话。

  “您喜欢喝卡蒂萨克吗?”青豆问。

  男子吓了一跳,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在问什么。过了一会,他的表情才松懈下来。“啊,哦,卡蒂萨克。”他恍然大悟一样说着。“以前就很喜欢这牌子,喝了很多。上面画着帆船嘛。”

  “您喜欢船啊。”

  “是啊,我很喜欢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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