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1Q84 BOOK2 | 上页 下页
五八


  时间好像停止了,天吾想。他静静地呼吸,侧耳倾听自己的呼吸声。涛声在继续。等回过神来,所有现实的声音都消失了。而腰内侧的疼过渡为另一种更有限的方式。其间混杂着独特的麻痹感。这种麻痹感变成了细细的粉末,混入鲜红炽热的血液中,借着勤劳的心脏提供的风箱之力,沿着血管被忠实地送往全身,在胸中形成了一朵小而紧密的云。它改变呼吸的节奏,让心脏的跳动更加强劲。

  天吾想,肯定会有一天——还要再等些时间——我终会理解这件事的意义和目的。为此,我必须尽量准确、明了地将它保存在意识中。

  现在的他,还只是个擅长数学的十岁少年。新的门就在眼前,他却不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在等待自己。他无力又无知,情感混乱,还很怯懦。

  连他自己都明白这些。少女也不指望此刻在这里得到理解。她渴望的只是将自己的情感明确地传递给天吾而已。这装在坚固的小盒子里,用清洁的包装纸包好,用细绳牢牢扎紧。她将这样一个礼物亲手递给了天吾。

  少女无声地表示,这个礼物不必此刻就在这里打开,等时机到来再打开就行。现在你只要收下它。

  天吾想,她已经懂了许多事情。而他还不懂。在这新的领域中,是她掌握着主动权。这里有新的规则、目标和力学。天吾一无所知,她却无所不知。

  终于,少女放开了握着天吾左手的右手,一言未发,甚至连头也没回,便疾步走出教室。天吾被独自留在宽敞的教室里。从洞开的窗户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就在下一个瞬间,天吾知道自己射精了。猛烈的射精持续了片刻。

  许多精液猛烈地喷射出来。到底射到哪儿去了?天吾用混乱的大脑思索。在放学后的小学教室里这样射精不合适,被人看见了会无比尴尬。

  但那里已经不是小学教室了。回过神来,天吾是在深绘里的体内,冲着她的子宫射精。他不想干这种事,却无法遏制。一切都发生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

  “不用担心。”稍后,深绘里用一如既往的平板声音说,“我不会怀孕。因为我没有月经。”

  天吾睁开眼睛看着深绘里。她仍然骑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她那对形状理想的乳房就在他眼前。它们重复着安定而规则的呼吸。

  这就是到猫城去吗?天吾想问。所谓猫城,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他尝试着问出口。然而口腔肌肉纹丝不动。

  “这是必要的。”深绘里似乎看穿了天吾的心事,说。这是一个简洁的回答,又什么回答都不是。一如平素。

  天吾再次闭上眼睛。他到那里去,射精,又返回这里。这是现实的射精,喷射出来的是现实的精液。既然深绘里说这是必要的,那么大概是吧。天吾的肉体依然麻痹,丧失了感觉。射精之后的倦怠感,像一层薄膜般笼罩着他的躯体。

  很长时间,深绘里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变,如同吸食花蜜的虫儿,高效地将天吾的精液榨取到最后一滴。恰如字面上所说的,一滴不剩。

  然后静静地把天吾的阴茎拔出来,一言不发地下了床,走到浴室去了。

  回过神来,雷已经停了。猛烈的骤雨不知何时也停歇了。那样顽固地盘踞在楼房上空的雷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万籁俱寂,静得甚至让人觉得仿佛身处非现实中。仅仅能听到深绘里在浴室里淋浴的微弱水声。

  天吾仰望着天花板,等待肉体恢复本来的感觉。射精后勃起仍在持续,不过硬度似乎减弱了。

  他的心有一部分仍然留在小学教室里。他的左手上,鲜明地残留着少女手指的触感。虽然无法把手举起来查看,但右手的掌心里肯定留着红红的指甲印。心脏的跳动还保留着一点兴奋的印迹。胸中紧密的云朵已经消失,但心脏附近虚构的部分,却舒适地倾诉着轻微的疼痛。

  青豆,天吾在心中念道。

  他想,必须和青豆见面,必须找到她。这样明显的事情,为什么我至今没有想到呢?她把重要的礼物亲手递给了我,我为什么甚至都没有打开,就抛到一旁了?他打算摇头,但头依然无法摇动。肉体还没从麻痹状态中恢复过来。

  不久,深绘里回到了卧室里。她裹着浴巾,在床角坐了一会儿。

  “小小人已经不再闹腾了。”她说,就像一个汇报前线战况的冷静精干的侦察兵。随后用手指在空中流畅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画家在教堂墙上画的漂亮而完美的圆。无始也无终的圆。那个圆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已经结束了。”

  说完,少女解开裹在身上的浴巾,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就这样在那里站了片刻。仿佛是在静止的空气中,让残存着湿气的身体静静地自然干燥。那是非常美丽的景象。光滑的乳房,没有阴毛的下腹。

  然后深绘里弯腰拾起掉在地板上的睡衣,连内衣也不穿,便直接套到身上。扣好纽扣,系上腰带。天吾在淡薄的黑暗中,茫然地望着这情景。简直像观察昆虫的蜕变过程。天吾的睡衣对她来说太肥大,但她已经习惯这种肥大。随后她滑进了被窝,在狭小的床上定下自己的位置,把头搭在了天吾肩上。他能在自己裸露的肩上,感觉出她纤小的耳朵的形状,在自己咽喉处,感觉到她那温暖的呼吸。与之相伴,身体的麻痹感就像时间一到潮水便会退去般,一点点远去了。

  空中还残留着湿气,但已经不再是那种黏糊糊的、令人不快的潮湿感。窗外,虫儿开始呜叫。勃起已经完全消退,他的阴茎似乎又开始安然酣睡,事物依照应有的顺序循环,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个周期,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动物们走下方舟,在熟悉的大地上四处散去。每一对都回归应去的场所。

  “最好睡过去。”她说,“深深地。”

  深深地睡去,天吾想。睡去,再醒来。到了明天,那里究竟会出现一个怎样的世界?

  “谁也不知道。”深绘里看穿了他的心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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