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1Q84 BOOK2 | 上页 下页
五〇


  深绘里点点头。

  “换洗衣物之类,你带来了吗?”

  “就一点点。”深绘里说着,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帆布挎包。的确,那里面似乎装不下太多东西。

  “不过我没关系。”少女说。

  “既然你没关系,我当然没关系。”天吾说。

  天吾走到厨房里,烧了一壶开水,把红茶放进茶壶。

  “和你好的女人会来这里吗。”深绘里问。

  “她不会再来了。”天吾简短地回答。

  深绘里默默地直视天吾的脸。

  “暂时不会。”天吾补充道。

  “是怪我吗。”深绘里问。

  天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怪谁。但我猜不怪你。可能怪我。

  也可能有点怪她自己。”

  “不过,反正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是的。她不会再来这里了。大概。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深绘里自己想了一会儿。“她结婚了吗。”她问。

  “对。结婚了,还有两个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

  “当然不是我的孩子。在我遇到她之前,她就有孩子。”

  “你喜欢她吗。”

  “大概吧。”天吾答道。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下。他对自己补充道。

  “她也喜欢你吗。”

  “大概吧。在某种程度上。”

  “你们xingjiao吗。”

  用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xingjiao这个词是指“性交”。这怎么想也不像深绘里会说出来的词。

  “当然。她不是为了玩大富翁游戏才每个星期过来的。”

  “大富翁游戏。”她问。

  “没什么。”天吾说。

  “但是她再也不会来了。”

  “至少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说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吗。”深绘里问。

  “不是,不是她直接跟我说的。是她丈夫告诉我的。说她丧失了,不会再来我这里了。”

  深绘里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句子来,还是第一次。

  “不过在藏身处,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吧?”

  深绘里点点头。

  “你一直躲着的藏身处,在什么地方?”天吾问。

  “很远。是老师帮我准备的。”

  “你一个人都吃些什么东西?”

  “都是方便食品。袋装的。”深绘里答道,“像这样的饭菜好久没吃过了。”

  深绘里用筷子不慌不忙地把竹荚鱼的肉从骨头上剥下来,送入口中,花时间慢慢咀嚼。像是无比的美味。接着喝一口味噌汤,品尝滋味,判断着什么,然后把筷子放在桌上,沉思起来。

  将近九点,远处似乎响起微弱的雷鸣。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一看,只见已经漆黑一片的天上,形状不祥的云团接连不断地流过。

  “你说得完全正确。云变得不稳定了。”天吾合上窗帘,说。

  “因为小小人在闹腾。”深绘里表情严肃地说。

  “小小人一闹腾,天气就会发生异变?”

  “要看情况。因为天气这东西,说到底是怎样理解的问题。”

  “怎样理解的问题?”

  深绘里摇摇头。“我不清楚。”

  天吾也不清楚。他觉得,天气说到底是一种独立的客观状况。不过这个问题再追究下去,恐怕也不会得出结论。他决定问别的。

  “小小人是在对什么发火吗?”

  “要出事了。”少女说。

  “什么事?”

  深绘里摇摇头。“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们在洗碗池边洗餐具,擦干后放进碗橱,然后在桌边面对面坐下喝茶。天吾本来想喝啤酒,但他觉得今天最好少摄取酒精。总感觉四周的空气中飘漾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似乎该尽量保持清醒,以防万一。

  “最好早点睡觉。”深绘里说。还像蒙克①的画中出现的那个在桥上呐喊的人一样,把双手抵在面颊上。但她没有喊叫,只是困了。

  “好啊。你睡在床上。我像上次一样,睡那个沙发。”天吾说,“你不必介意,我在哪里都能睡着。”

  这是事实。天吾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立刻睡着。这甚至称得上才能。

  深绘里只是点点头,没表示任何意见,盯着天吾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飞快地摸摸那对刚造出来的美丽耳朵,仿佛要确认一下耳朵是否还好好地在那里。“能和你借睡衣吗。我的没带来。”

  天吾从卧室衣橱的抽屉中拿出备用的睡衣,递给深绘里。是上次深绘里在这里留宿时,借给她穿过的同一套睡衣。蓝色棉布,没有花纹。

  那次洗过后,便叠好一直放着。天吾为慎重起见,凑近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深绘里接过睡衣,走到卫生间换好,回到餐桌前。头发这时放了下来。睡衣的袖口和裤脚部分像上次一样,挽了起来。

  “还不到九点。”天吾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你总是这么早睡觉吗?”

  深绘里摇摇头。“今天特别。”

  “是因为小小人在外边闹腾吗?”

  “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是很困。”

  ①EdvardMunch(1863-1944),挪威表现主义画家。下文所述画作为其代表作《呐喊》。

  “你真是睡眼朦胧的样子。”天吾承认。

  “我上床后,你能读书或讲故事给我听吗。”深绘里问。

  “行啊。”天吾说,“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可做。”

  这是个闷热的夜晚,深绘里上床后,仿佛要把外部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严密地隔开,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里。钻进被子后,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不会超过十二岁。窗外传来的雷鸣比先前更响,看来开始在近处打雷了。每次打雷,玻璃窗就会颤抖,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奇怪的是看不到闪电。雷声响彻漆黑的夜空,却毫无下雨的迹象。其中的确存在某种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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