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村上春树 > 1Q84 BOOK2 | 上页 下页
二六


  真是如此的话,则说明他们已嗅到你和《空气蛹》有关。不管怎样,聪明的抉择恐怕是避免与该团体发生关系。

  天吾将小松的信放回信封。小松为什么特地写封信来?也许只是在邮寄书评时,顺便塞了封信,可是,这不像小松的一贯做法。如果有事要说,像往常那样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写这种信,可是要落下证据的。处事谨慎的小松不可能想不到。也许,和落下证据相比,他更担心电话可能被窃听。

  天吾瞥了一眼电话。窃听?自己的电话可能被窃听,这种事他连想也没想过。但这么一想,这一个多星期,还真是一个人也没来过电话。这台电话遭到了窃听,也许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就连酷爱打电话的年长女友,都罕见地连一个也没打过。

  不仅如此。上个星期五,她没有到天吾家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如果因事来不了,她肯定会事先打个电话。孩子感冒了没去上学。忽然来月经了。大多是这类理由。但那个星期五,她没有任何联系,就是人没来。天吾做了简单的午餐等她,结果白等了一场。也许是忽然有急事,但是事先事后都不来任何联系,就有些不寻常了。但他不能主动联系她。

  天吾不再思考女朋友和电话的事,坐在餐桌前,将寄来的书评复印件依次读下去。书评按日期顺序排好,左上角的空白处用圆珠笔写着报纸和杂志的名称与发表日期。也许是让打工的女孩整理的。小松怎么也不会干这种麻烦活。书评内容大多充满好意,许多评论者都高度评价故事内容的大胆和深刻,认为文章用字准确。有几篇书评写道:“简直难以置信这竟是一位十七岁少女的作品。”

  不错的推测,天吾想。

  “呼吸过魔幻现实主义空气的弗朗索瓦兹·萨冈①”,也有文章这①FrancoiseSagan(1935-2004),法国著名女作家,18岁时以《你好,忧愁》-举成名,代表作还有《某种微笑》、《一月后,一年后》等。

  么评论道。虽然通篇遍布保留意见和附加条件,文义不太明确,不过从整体氖围看来,倒像是在褒扬。

  但关于空气蛹和小小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不少书评家都大惑不解,或是难下判断。“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引人人胜,然而若问空气蛹是什么、小小人又是什么,我们直至最后依然被丢弃在漂满神秘问号的游泳池里。或许这正是作者的意图,但将这种姿态看作t作家的怠慢,的读者肯定为数不少。对于这样一部处女作,我们先暂且认可,但作者准备今后作为小说家发展的话,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得真诚地检讨这种故弄玄虚的姿态了。”一位批评家得出这样的结论。

  读了这篇文章,天吾不禁觉得奇怪:既然作家成功地“将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引人人胜”,谁又能指责这位作家怠慢呢?

  但老实说,天吾并不敢直抒己见。说不定是他的想法有误,批评家的主张是对的。天吾曾专心埋头于《空气蛹》的改写,几乎不可能再用第三者的眼光客观审视这部作品。如今,他将空气蛹和小小人当作存在于自己内部的东西看待。老实说,天吾也不太清楚它们意味着什么。但对他来说,这不是重大问题。是否接受它们的存在,才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天吾能毫不抵触地接受它们的存在,才能全心全意埋头于((空气蛹》的改写。如果不能把这个故事当成不言自明的东西接受,不论塞来多少巨款,或是威逼恫吓,他肯定都不会参与这种欺诈行为。

  话虽如此,这说到底只是天吾的个人见解。不能原样强加给别人。

  对那些读完《空气蛹》后“依然被丢弃在漂满神秘问号的游泳池里”

  的善男信女,天吾不由得满怀同情。眼前浮现出紧抓着五颜六色救生圈的人们一脸困惑,在漂满问号的宽大泳池里漫无目标地漂游的光景。

  天上始终闪耀着非现实的太阳。作为将这种状况散布于世的责任者之一,天吾并非毫无责任感。

  但究竟谁能拯救全世界的人?天吾想。把全世界的神统统召集起来,不是也无法废除核武器,无法根绝恐怖主义吗?既不能让非洲告别干旱,也不能让约翰·列侬起死回生,不但如此,只怕众神自己就会发生分裂,开始大吵大闹。于是世界将变得更加混乱。想到这种事态会带来的无力感,让人们暂时在满是神秘问号的游泳池里漂一会儿,也许算罪轻一等吧。

  天吾把小松寄来的《空气蛹》书评读了一半,剩下的又放回信封里,不再读了。只要读上一半,其余的写了些什么就可想而知。《空气蛹》作为一个故事,吸引了众多的人。它吸引了天吾,吸引了小松,也吸引了戎野老师。而且吸引了数量多得惊人的读者。此外还奢求什么呢?

  电话铃是在星期二晚上九点多响起的。天吾正在边听音乐边读书。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刻。睡觉前尽兴地读书,读得疲倦了就这样沉入梦乡。

  时隔多日后又听到电话铃声,他却从中感觉到了某种不祥。这不是来自小松的电话。小松的电话有另一种响声。天吾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拿起听筒。他等电话响了五声,才抬起唱针,拿起听筒。说不定是女朋友打来的电话。

  “是川奈先生家吗?”一个男人问。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深沉,柔和。从未听过的声音。

  “是的。”天吾小心地回答。

  “这么晚了.很抱歉。敝姓安田。”男人说。十分中立的声音。不是特别友好,也不含敌意。并不事务性,又不亲切。

  安田?安田这个姓氏,他毫不记得。

  “有一件事想转告您,所以才给您打电话。”对方说,接着像在书页里夹上书签似的,顿了一顿,“我太太已经不能再去打搅您了。我想告诉您的就是这件事。”

  于是,天吾猛然醒悟过来。安田是他女朋友的姓。她的名字叫安田恭子。她在天吾面前大概没机会提到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位打电话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他感觉自己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您听明白了吗?”男人问。声音里不含任何感情。至少天吾没能听出类似的东西。只是语调中带有地方口音。不是广岛就是九州,大约是那一带。天吾辨别不出。

  “不能再来了。”天吾重复道。

  “是的。她不能再去打搅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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