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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敏感的男读者也许由此而推论道,我对拉赫梅托夫的了解比我说出来的要多。也许是这样,我不敢反驳他,因为他很敏感。假定我知道得多,可是我知道的,而你,敏感的男读者,永远不会知道的事难道还少吗?不过,我真的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如今拉赫梅托夫在哪儿?他的情况怎样?有朝一日我还能否再见到他?关于这些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或推测,也就是掌握他的所有的熟人知道的那些情况。他离开莫斯科之后有三四个月下落不明,我们大家猜想他是到欧洲旅行去了。这种推测看来是对的,至少可以由这件事证明:拉赫梅托夫失踪后一年,基尔萨诺夫的一位熟人在从维也纳开往慕尼黑的火车上碰见一个俄国的年轻人,他自己说曾游遍各斯拉夫国家,所到之处跟各个不同的阶级接触,每到一国都要停留下来,以便充分了解当地居民中全部主要成员的观点、习俗、生活方式、生活设施以及富裕程度,为此他在城市里住过,也在乡下待过,常常步行着走村串乡,就像结识罗马尼亚人和匈牙利人那样,乘车或步行游历德国北部,由此再到南方,进入到奥地利境内使用德语的各省份,现在他正在往巴伐利亚去,接着到瑞士,经过符腾堡和巴登入法国,同样遍游法国后到英国,这还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如果这一年还有富裕的时间,他就去看看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如果时间不够,也就做罢,因为这并不那么“需要”,他“需要”考察的是上述的那些国家。为什么?“为的是加以对比”;再过一年,他无论如何“需要”到美国去,他更“需要”研究美国,这比研究任何其他国家更为迫切。他将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也许一年多,也许就定居了,如果他能在当地找到事情做。但是再过三年左右他大概会回到俄国的,因为看来,不是现在俄国“需要”他回来,而是过三四年之后才“需要”。

  这一切都很像拉赫梅托夫,就连叙述者头脑中储存的那么多的“需要”也很像他的口气。就叙述者所能记起来的,那旅客的年龄声音、外貌都跟拉赫梅托夫很一致。不过叙述者当时并没有特别注意自己的旅伴,况且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总共才两小时:他是在一个小城上的车,到一个村庄就下去了。因此叙述者只能用很一般的话来描述他的外貌,不是完全可信的:这多半就是拉赫梅托夫,但有谁知道他呢?也没准不是他呐。

  还有一个传说,说有个俄国的年轻人,本来是地主,他去拜访十九世纪欧洲最伟大的思想家、新哲学之父、一个德国人①,并对他这样说道:“我有三万泰勒②,我只需要五千,其余的请您拿去用吧。”(那位哲学家生活十分贫困)——“因为什么?”——“好用来出版您的著作。”哲学家自然没有拿,但那俄国人好像还是用他的名义把钱存进了银行,然后给他写信说:“请随意支配这笔钱吧,即使把它扔到水里,这钱您已无法退还给我了,您不可能找到我了。”这笔钱好像至今还存在银行里响。假如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毫无疑问,去拜访哲学家的一定是拉赫梅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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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费尔巴哈。

  ②泰勒,旧时德国一种银币,一泰勒合三马克。

  此刻坐在基尔萨诺夫书房中的,就是这样的一位先生。

  不错,这位先生是个特别的人,是极为罕见的,我所以要如此详尽地描写这么一位极其罕见的人物,并不是为了教会你,敏感的男读者,用你全然不知的礼貌态度去对待这种人,这样的人你连一个也没看见过。你的眼睛不是为了去看这样的人物而造的,敏感的男读者。对你来说,他们是看不见的,只有诚实而大胆的眼睛才能看见他们。我给你描写这个人的目的,是让你哪怕能够风闻到世界上有了怎样一批人存在。至于这种描写对女读者和普通男读者的作用,他们自己是会知晓的。

  不错,拉赫梅托夫这样的人荒唐好笑。我说他们荒唐是针对他们自身说的。因为我觉得他们怪可怜的。我这话也是针对那些为他们而着迷的高尚的人们说的,我说:不要追随着他们:高尚的人们,因为他们召唤你们走的是一条缺少个人欢乐的道路。但是高尚的人们不听我的话,却说:不,个人的欢乐并不缺少,而是很多的,即使有某处空白,这处空白地段也不长,我们有足够的力量跨越它,去到那充满欢乐、辽阔无垠的地方。那么,敏感的男读者,你这就知道了吧,我说拉赫梅托夫这类人荒唐,井不是对你说的,而是对另一部分读者说的。对你,敏感的男读者,我要说:这是些很好的人。因为我不说你自己不能明白。是的,这是些很好的人。他们人数虽少,却能使大家的生活如花似锦,没有他们,生活就要凋敝、衰朽。他们人数虽少,却能让大家自由地呼吸,没有他们,大家都会憋死。正直善良的人数目众多,而这种人却寥寥无几。可是他们在人群当中犹如茶里的茶碱,醇酒的芳香,群众的力量和精神底蕴都源于他们。这是优秀人物的精华,这是原动力的原动力,这是世上的盐中之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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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耶稣称他的门徒为“世上的盐”,意指社会中的优秀分子而言,见《新约·马太福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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