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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这是共同的特点,就共同性说,斯托列什尼科夫身上相当充分地体现了十分之九的人类历史。但是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说,在每一个个别的事实中,共同性的原因,由于时间、地点、种族和个人等的因素,而具有了“个性化”(用他们的话来说),重要的仿佛就是这些个性化的因素、特殊性的因素。也可以这样说,虽然所有的勺子都是勺子,但每一个人只用他的那一把,手中握着的那一把勺子来喝汤,而需要研究的恰恰正是这一把。为什么不该研究这一把?

  朱丽说出了主要的一点(她似乎读过俄国小说,俄国小说总是经常提到这点的!):你越是抗拒,他越是来劲。斯托列什尼科夫习惯于想象他如何‘啮有”韦罗奇卡的情景。我也像朱丽一样,爱用粗俗的语言对粗鄙之物直呼其名,其实我们大家几乎总是在用这样的语言来思维和谈话的。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斯托列什尼科夫都是在忙于想象着韦罗奇卡身体的千姿百态,他希望这些图景都能如愿以偿。既然她不能以情妇的名分使之如愿以偿,那么就以妻子的名分吧。反正都一样,主要的问题不在名分,而在身体,也就是占有。卑鄙!卑鄙啊!“占有”,谁敢占有人?只能占有衣服,鞋子。纯属废话,几乎我们每一个男子都占有你们中的一个,我们的姐妹们。又是废话:你们哪里是我们的姐妹?你们只是我们的奴仆!虽然你们中有许多人都在支配着我们,这没有关系,因为有许多奴仆也可以控制自己的老爷。

  观剧之后,有关千姿百态的身体的想象以空前的力量,在斯托列什尼科夫的脑海中翻腾起来。他让朋友们看过了他想象中的情妇,才发现这情妇要比他想象的好得多。因为美丽同聪明及其他优点一样,大多数人是要根据公众的评语才能准确地予以评价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一张美丽的面孔之美丽处,可它到底美丽到何种程度,应当如何来判断,其等级还没有统一的证书来确定。如果韦罗奇卡坐在楼座顶层或池座后排,当然是不会有人注意她的;但当她坐在二楼包厢里时,就有许多望远镜对准了她;而当斯托列什尼科夫送她走后,返回休息厅时,听到了多少赞美她的言词啊!还有谢尔日呢?啊,这人审美品味极高!还有朱丽呢!不,碰上这种艳福,无需研究以什么名分去“占有”。

  虚荣心跟情欲同时被激发出来了,但虚荣心又从另一个方面被刺伤了:“她未必肯嫁给您呢,”——怎么?不肯嫁给他?凭着这身制服和这样的家世!不,法国女人,你胡说,她肯嫁的,她这就会嫁的,一定会嫁的!

  还有一个类似的原因:斯托列什尼科夫的母亲当然反对这桩婚事,在这桩婚事上,他母亲是上流社会的代表,而斯托列什尼科夫至今还惧怕母亲,他自然也会为自己对她的依赖而苦恼。“我并不怕她,我有自己的意志”。这样的思想对于那些意志软弱的人是颇具诱惑力的。

  当然,他也有凭借着妻子飞黄腾达的愿望。

  另外还需补充一点:斯托列什尼科夫很想见到韦罗奇卡,但他又不敢以原先的那种身份去见她。

  总之,斯托列什尼科夫日益坚定地想结婚。过了一个星期,当玛丽娜·阿列克谢夫娜在星期日做完晚午祷回来,正坐在家中考虑怎样抓住他的时候,他自己却来求婚了。韦罗奇卡没有出来,他只能跟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谈。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当然说,从她这一方来看,她认为这是莫大的荣幸,不过作为一个慈爱的母亲,她必须了解女儿的意见,她请他明天早晨来听回音。

  “嘿,我这姑娘韦拉真了不起。”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对丈夫说,事情的急转直下使她喜出望外,“你瞧她怎么样把这小子抓到了手里!当初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出个什么主意才好!我原来以为,要再钩住他还得好一番折腾呢!我还以为事情叫她给弄糟了呢!可她,我这宝贝,结果不但没弄糟,反倒安排得好好的。她知道该怎么做。真机灵,没有话说。”

  “老天让这黄毛丫头长了见识。”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说。

  他在家庭生活中很少起作用。但是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严格维护各种好的传统,所以在向女儿宣布求婚消息这样隆重的时刻,她指定丈夫担任理应属于一家之主和家长的光荣角色。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和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像登上了隆重庆典的席位似的,在沙发上坐下了,然后才派玛特辽娜请小姐来拜见。

  “韦拉,”巴维尔·康斯坦丁内奇开始说,“米哈伊尔·伊凡内奇给我们面子,他向你来求婚了。我们回答说,我们做父母的心疼你,不能勉强,虽然从我们这方面来说是很高兴的。我们一向认为你是个听话的好女儿,你要相信我们的经验,我们不敢向上帝祈求得到这样的好女婿。你同意吗,韦拉?”

  “不。”韦罗奇卡说。

  “你说什么,韦拉?”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喊了起来,“事情已经这样明显,所以没问太太该怎么做,他就喊叫了。

  “你疯啦,傻瓜?你敢再说一遍,混账!忤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离座,举着双拳冲着女儿吼了起来。

  “不行,妈,”韦拉说着,站了起来,“如果您敢碰我,我就离开家;您要关我,我就跳窗。我知道我拒绝求婚,您会怎样对付我,我已经想好办法。您坐下待着,不然我就走。”

  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又坐下来。她想:“我好糊涂,前门没上锁,插销一拉就开,抓不住她的,她会跑掉,她本来就是个烈性子。”

  “我决不嫁他,我不同意就结不成婚。”

  “韦拉,你疯了?”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大声喘着气说。

  “这怎么行?明天我们怎么答复人家?”父亲说。

  “你们没有得罪他,是我不同意。”

  这场争吵持续了两个钟头左右。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简直气疯了,她握紧拳头十几、二十回的吼叫,但韦罗奇卡总是说:“别站起来,不然我就走。”他们吵来吵去,毫无结果。最后还是玛特辽娜进来问开不开午饭,馅饼早已烤好,这场争吵才算告终。

  “晚上以前再想想,韦拉,还是改变主意吧,傻瓜!”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说,随后向玛特辽娜低声叮嘱了几句。

  “妈,您想背着我搞什么名堂吧,拿下房门钥匙啦,或是诸如此类的事。什么名堂也别搞,搞了会更糟。”

  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只好告诉厨娘:“别搞了。”她想:“好凶啊,这个韦尔卡!要不是他为了这张脸孔才想娶她的话,我非打她个头破血流不可。现在哪能碰她?一碰,这该死的,会自毁破相的!”

  他们去吃午饭。午饭时都沉默不语。饭后韦罗奇卡回到自己房里。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照例躺下睡午觉。但是他没有睡成:他刚要睡着,玛特辽娜就进来说,房东家仆人来了,女东家叫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马上去见她。玛特辽娜像山杨树叶似地浑身发抖,她为什么事要发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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