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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这是一首拍球歌。她用一种娇嫩、轻快、活泼、欢乐的调子唱着,使岛村觉得刚才那个叶子犹如在梦中出现似的。

  叶子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她站起身来,离开浴池以后,那声音就像笛声一样,依然在那儿旋荡。在乌亮、破旧的大门地板上,放着一个三弦琴桐木盒。这时夜阑人静,不由地拨动了岛村的心弦。他正念着琴盒所属的那个艺妓的名字,驹子从响起洗餐具声的那边走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啦?”

  “她在这儿过夜吗?”

  “谁?哦,它?你真傻,要知道这个玩意儿是不能带来带去的呀。有时一放就是好几天哩。”她刚一笑,又长吁短叹了几声,然后闭上眼睛,松开衣襟,摇摇晃晃地倒在岛村身上了。

  “喂,送我回去吧!”

  “不要回去了吧?”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还有另一个宴会,大家都跟着去陪第二个宴会了,就只有我留下来。要是宴会在这儿举行还可以,不然朋友们回头找我去洗澡,我不在家,那就不好了。”

  驹子虽然酩酊大醉,还是挺直身板走下了陡坡。

  “你把那姑娘弄哭了?”

  “这么说来,她真的有点疯了。”

  “你这样看人,觉得有意思吗?”

  “不是你说她快要发疯的吗?她可能是一想起你这话儿,不服气,才哭起来的吧。”

  “那就好。”

  “可是没有十分钟的工夫,她进了浴池就用优美的嗓子唱起歌来。”

  “那姑娘有在澡堂里唱歌的怪癖。”

  “她一本正经地托付我要好好待你。”

  “真傻。可是,这样的事,你何必要对我宣扬呢?”

  “宣扬?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那个姑娘的事,你就那么意气用事。”

  “你想要她?”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不是跟你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总觉得将来可能成为我的沉重包袱。就说你吧,如果你喜欢她,好好观察观察她,你也会这样想的。”驹子把手搭在岛村的肩头上,依偎过去,突然摇摇头说:“不对。要是碰上像你这样的人,也许她还不至于发疯呢。你替我背这个包袱吧。”

  “你可不要这样说。”

  “你以为我撒酒疯儿?每当想到她在你身边会受到你疼爱,我在山沟里过放荡生活这才痛快呢。”

  “喂!”

  “别管我!”驹子急匆匆地逃脱开,咚地一声碰在挡雨板上。那里是驹子的家。

  “她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我来开。”驹子抬了抬那发出嘎嘎声的门脚,把它拉开,一边悄声地说,“顺便进去坐坐吧。”

  “这个时候……”

  “家里人都睡了。”

  连岛村也有点踌躇不决了。

  “那么,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不行,你不是还没看过我现在的房间吗?”

  一进后门,眼前就看见这家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盖着硬梆梆的褪了色的棉被,就如同这一带人常穿的雪裤的棉花一样。这家夫妻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有五六个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各朝各的方向去睡。这幅图景,使人感到在清贫孤寂的家中,也充满一种刚劲的力量。

  岛村像是被一股温暖的鼾声推了回来,不由得要退到外面,驹子砰地一声把后门关上,无所顾忌地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木板间。岛村只好从孩子们的枕边轻轻地擦身而过。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在他的心头激荡。

  “在这儿等等,我上二楼开灯去。”

  “不必啦。”岛村登上漆黑的楼梯。回头一瞧,在一张张纯朴的睡脸那边,可以看见卖粗点心的铺面。

  这里就像农家的房子,二楼有四间房,铺着旧铺席。

  “我一个人住,宽倒很宽。”驹子虽这么说,可隔扇全都打开了,那边房子堆满了旧家具,在被煤烟熏黑了的拉门中间铺了驹子的小铺盖,墙上挂着赴宴的衣裳,倒像狐狸的巢穴。

  驹子孤单单地坐在铺盖上,把唯一的一张坐垫让给岛村。

  “哎哟,满脸通红了。”她照了照镜子,“真的醉成这个样子了?”

  然后她搜了搜衣柜上面,说:“喏,日记。”

  “真多啊。”

  她又从那旁边拿出一个花纹纸盒,里面装满了各种香烟。

  “是客人送的,我把它放在袖兜里或夹在腰带里带回来的。都成了这样皱皱巴巴的,但是并不脏。种类倒是大体上都齐全了。”她一只手支在岛村面前,另一只手乱翻起盒子里的香烟让岛村看。

  “哎呀,没有火柴。因为我戒烟了,也就不需要了。”

  “行啦。你在干针线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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