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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菊子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潮,她绕到信吾身后,给他穿上外套。

  “我总觉得你长高了。恐怕不光是穿和服的缘故吧。嫁过来都好几年了,个子还在长,真不错呀。”

  “发育晚,长得还不够呗。”

  “哪儿的话,不是很可爱吗?”信吾这么一说,心里觉得她确是娇嫩可爱。可能是被修一拥抱,她才发觉长高的吧?

  信吾还想着失去了的那个胎儿的生命,仿佛还在菊子的体内伸展。他边想边走出了家门。

  里子蹲在路旁,张望着街坊女孩子在玩过家家。

  孩子们用鲍鱼的贝壳和八角金盘的绿叶作器皿,利索地把青草剁碎,盛在这些器皿上。信吾也为之佩服,停住了脚步。

  她们也把西番莲和延命菊的花瓣剁碎,作为配色放在器皿上。

  她们铺上席子,延命菊的花影浓重地投落在席子上。

  “对,就是延命菊。”信吾想起来了。

  三四户人家并排种植了延命菊,替代了去年种植的向日葵。

  里子年纪幼小,孩子们没有让她人伙。

  信吾刚要迈出步子,里子追赶上来喊了声“外公”,就缠住他不放。

  信吾牵着外孙的手,一直走到临街的拐角处。里子跑回家的背影活像是阿夏。

  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夏子伸出白皙的胳膊,正在揩拭窗玻璃。

  信吾随便问了一句:

  “今早的报纸,你看过了?”

  “嗯。”夏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说是报纸,就是想不起什么报纸。是什么报纸来着……

  “您是说报纸吗?”

  “是在什么报纸上看到的,我忘了。哈佛大学和波士顿大学的社会科学家,向上千名女秘书提出调查卷,询问最喜欢什么?据说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有人在身边时自己受到表扬。女孩子,不分东方和西方,大概都是那样吧。你怎么看呢?”

  “啊,多害臊呀。”

  “害臊和高兴多半是一致的。在男性追求的时候,不也是那样吗?”

  夏子低下头来,没有作答。信吾心想:如今,这样的女孩子少见啊。他说:

  “谷崎就属于这一类。最好能在人前受到表扬。”

  “刚才,约莫八点半的时候,谷崎来过了。”夏子笨拙地说了一句。

  “是吗?后来呢?”

  “她说午间再来。”

  信吾产生了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他没出去吃午饭,在办公室里等待着。

  英子打开门扉,驻步立在那里,屏住呼吸,望着信吾,几乎哭出来了。

  “哟,今天没带鲜花来吗?”信吾掩饰内心的不安说。

  英子像要责备情吾的不严肃似的,非常严肃地走了过来。

  “哦,又要把人支开吗?”

  夏子出去午休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信吾一个人。

  信吾听说修一的情妇怀了孕,不禁吓了一跳。

  “我对她说: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呀。”英子颤抖着两片薄唇,“昨天,下班回家途中,我抓住绢子这么对她说了。”

  “唔。”

  “可不是吗?太过分了。”

  信吾无法回答,沉下脸来。

  英子这么说,是把菊子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修一的妻子菊子和情妇绢子都先后怀了孕。这种事在世间是可能发生的,信吾却不曾想到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也发生了。而且,菊子终于做了人工流产。

  三

  “请去看看修一在吗?要是在,叫他来一下……”

  “是。”

  英子拿出一面小镜子,迟疑似的说:

  “挂着一副奇怪的脸,真难为情哩。再说,我来告密,绢子大概也知道了吧。”

  “哦,是吗。”

  “为了这件事,哪怕辞掉眼下这家店铺的工作也可以……”

  “不!”

  信吾用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有其他职员在,他不愿意在房间里同修一照面。修一不在。

  信吾邀英子到附近的西餐馆,他们从公司里走了出来。

  个子矮小的英子靠近信吾,抬脸仰望着信吾的脸色,轻声地说:

  “我在您办公室任职的时候,您曾带我去跳过一次舞,您记得吗?”

  “嗯。你头上还扎了一根白缎带呢。”

  “不,”英子摇了摇头。“扎白缎带是在那场暴风雨后的第二天。那天您第一次问到绢子的事,我好不为难,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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