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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有田要是能够清醒过来的话,妙子一定会为自己说谎惹有田生气而向他赔罪的。而且,她还想同有田好好谈谈“遗传”的问题。

  其实,妙子也不晓得自己到底算不算说谎。孩子也许昨天或者前天就怀上了,作为一个女人,妙子觉得这并非空穴来风。

  另外,所谓“遗传不好”无疑是指父亲的事,但是,倘若有田不愿跟杀人犯的女儿生孩子,那就只好同他分手了。

  如果像市子夫妇那样能够互相体谅的话,一辈子没孩子也就罢了。可是,像有田那种想法,妙子一天也受不了。

  有田明知妙子父亲犯的罪,可是还肯接近她。这使得妙子对有田深信不疑,甚至不惜从佐山家逃走。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是妙子太多心了。

  “他所说的‘遗传不好’,或许是指近视眼吧。”她自我安慰道。

  夜越来越深了,妙子反而清醒起来。

  父亲杀人时的自己、被佐山收留的自己、跟有田在一起时的自己,连妙子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三个不同的自己之间有何联系。

  妙子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至今不悔。通过爱有田,委身于一个男人,妙子获得了自由和解放,她的眼前展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从表面上看,妙子对有田有着极强的依赖性,可是实际上、她或许是在用力地拖着有田那沉重的身心艰难前行。

  对于有田来说,他没有勇气不顾家人和世俗的偏见,义无反顾地去爱妙子。他的这种软弱性格反而促使妙子变得更加执着、更加坚强。

  假如有田是个凶恶的男人,妙子或许会像个胆怯的小孩子一样变得更加温顺吧。

  慑于妙子的认真态度,有田身上固有的某些劣根性才能有所收敛。

  有田为人忠厚老实,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自私和冷漠,这与他那贫寒的家境及亲人的影响不无关系。

  有田睡得十分香甜,妙子不忍叫醒他。她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有田伸在外面的手上。尽管只是握住了有田的手,但却使她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妙子,有时需要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方能安然入睡。

  “哪会有什么遗传的问题……”

  妙子忽然想到,应该请佐山律师同有田好好谈谈,他认识许多犯人的妻子。

  头发浓黑的有田连胳膊上都生满了黑毛,手背上也有几根。妙子见了,觉得又好奇又好玩儿。有田手上方被咬过的地方还留着红印,妙子不由得把嘴唇凑了上去。

  次日早晨,妙子做好早饭回到屋里,见有田正坐在床上读着母亲的来信。

  “昨天真是对不起。”妙子笑眯眯地向有田道歉。

  “是我不好。今晚我们去散步吧。”

  有田也和颜悦色地说道。

  “今晚你还要缝那些蓬松的裙子吗?”

  “昨晚我已经做完了。有什么事吗?”

  “那颜色不好。我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妙子没敢告诉他被梦魇缠住了的事。

  “被梦魇缠住了吧,我还把你叫醒了呢!做的是什么梦?”

  “我不记得被你叫醒过。我梦见了一对双胞胎,真是可怕!”

  “是啊,穿着一样的衣服吧?”

  “听说双胞胎有遗传性……”

  有田又提到了“遗传”。他仿佛忘记了昨晚说妙子“遗传不好”的事,顺口就说出来了。

  妙子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知谁还会来,你先把镜子放进壁柜里怎么样?”

  “把我的东西收起来?”

  “我觉得那样比较好……”有田嗫嚅道。

  “你想否认我们两人在一起?”

  天空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薄纱,没有一丝凉风,一大早就热得像是到了中午。

  有田沿着白晃晃的大街走去,妙子在窗口目送着他。忽然,他回过头来冲着妙子咧嘴笑了笑。妙子挥了挥手,也报以微笑。

  有田大概是出去找工作。

  妙子胡乱地化了一下妆,然后照有田说的,将镜子放进了壁柜里。她望着壁柜心想:

  “这里没有我的藏身之地,去楼下的工作间大概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藏起了镜子并不等于没有女人味儿了。妙子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虽说她没什么东西,但多多少少总有些小零碎。她站在屋子中间往四下看了看。她想起了阿荣的房间,东西扔了一地,连窗户上都挂满了衣裳。外面仿佛传来了市子家的那只金丝雀的鸣啭声。

  “多摩河该放焰火了。”

  报纸肯定会登出来的。可是,有田没订报纸。妙子打算去楼下的裁缝店看看。

  她一边想着市子,一边把自己的那点儿东西堆放在屋子的一角,以便可以随时收起来。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封信,她顺手把它捡起来。

  发信人叫节子,不用说,是有田的母亲写来的信。

  她真想打开看看。

  妙子生平第一次萌发了偷看别人信件的念头。

  她曾听说,宪法禁止私拆他人信件。

  可是,在妙子的记忆中,佐山夫妇之间好像没有“书信秘密”。佐山的信凡是寄到家里的,市子都要一一拆开看一遍,然后把要点讲给佐山听,最后进行整理、分类。对于各类聚会、宴会的邀请,市子也都根据佐山的旨意代为答复。若是决定出席,市子就把预定的日期及地点记在佐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在妙子看来,这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不知自己同有因何时会变成这样。

  她感到,有田母亲的信毕竟还是“他人的秘密”,假如自己是有田的媳妇的话,则又另当别论了。

  “他从老家回来以后,什么也没对我说。以前,他常常跟我讲乡下老家的事……”

  妙子怀着一种犯罪的心理,用发抖的双手打开了信。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也许对不起那姑娘……”等几个字。她从前面开始读起来。

  “你肯定是被那姑娘骗了。要是她真为你着想,就不会为难你这个未毕业、不能自立的学生了。我看她不是自愿从那个收养她的家里出来的,也许是出了什么事,被人家撵出来的吧。你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许多亲人需要你的帮助。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回到乡下可以娶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会毁了你的前程的。也许对不起那姑娘……”

  信写得很长,在这段话的前后还写了许多。

  妙子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楼下的水房,拼命地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然后用双手捧水喝起来。

  有田的母亲一旦知晓妙子父亲的事,不知还会说些什么呢!

  妙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跌倒在地。

  不过,有田的母亲信中所写的,不正是当初有田背着妙子回乡下时,妙子所最担心的吗?

  千代子也曾告诫过妙子,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就投入到有田的怀抱是十分轻率的。妙子想,也许有田工作以前,两人应该分开生活?难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并委身于他,就是缺乏生活准则和义务吗?

  到目前为止,妙子不但害怕进入社会,更是对社会一无所知。

  “不过……”

  妙子感到自己与有田不过同居数日,但身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洗了洗脸,心里平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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