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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不知去向

  民子给这间单身男性的宿舍留下的是使义三感到难以忍受的孤寂。

  义三的脸形很像那个被称做凛凛名妓的女性,微微发黑的皮肤,显示着年轻的活力的洁白的牙齿……都使人感到他的强悍。然而,义三却是个十分关心他人,不张扬自身的男人。他不愿意给人带来任何的不悦。

  他十分感谢民子,觉得民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民子交往那么长时间,从未见过民子那么不悦。可今天,民子绷着面孔走了。这使义三十分难受。

  他推到小圆镜子,沮丧地钻进了被窝。

  “本来挺直爽的,很有主见的一个人,这是……看来,这就是女人感情上的突变。”

  义三心里琢磨着,低语道。

  “也许是照料自己太累了。也许是女性的柔情用多了,自己厌烦了自己?”

  义三傍晚之前睡了一觉,8点左右才醒。吃完晚饭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两眼一直睁到深夜。

  他想起以前向朋友借来的加缨的《鼠疫》还没有读,便拿过来读了起来。他额头觉得很沉。夜晚的寒冷好像在撕咬着他的脸、他的手背。

  义三合上书,把冰冷的手放在手臂之间暖了暖。

  两条胳膊上起了两个疙瘩,是盘尼西林没有充分吸收造成的。义三用手指揉搓着玻璃球大小的疙瘩,想起了在医院为无数个患者注射的主任那灵巧而迅速的手势。

  看到主任的手势,义三总是十分佩服。但是,今天晚上,他却由此想到医生这个职业的枯燥。

  “这盘尼西林大概是民子打的。”

  义三揉着胳膊上的疙瘩,心里想。

  民子注射完后,没有好好地给自己揉揉。或许,她是不好意思去揉男友的胳膊。

  义三在脑海中勾画着民子欲揉而突然放下手的样子,心里颇有感触。

  “女人真是太可怜了。”

  他不由得说出了声。

  义三的“可怜”既有令人怜惜的意思,也有十分可贵的意味,也包含着细腻的感觉和温情柔意。义三所说的可怜正是他在这个病弱的寒夜听祈盼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们。

  义三觉得桃子、房子、民子她们都有着这种色彩。

  桃子不愿意在街上游逛,却想看看他的脏污的房间,为他收拾一下;不愿意在外面吃饭,却想在他的房间里吃点面包和黄油。难道这个孩子对自己……义三想也不敢想。

  房子也是同样,很想让义三吃完热好的早饭再走,却又不知所措。难道这个女孩对自己……义三想也不敢想。

  就连民子也为义三洗袜子,买来香豌豆花,就像今天早晨那样。难道这个女人也……义三仍然是想也不敢想。

  “太可怜。完全可以不这样做嘛。女人为什么都要这样做呢?”

  义三看得十分清楚,但他却尽可能装作看不见。他觉得这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他不愿意钻她们的空子,利用她们的这一点。他知道当她们为男人做这些事时,你就是去拥抱她们,她们也不会跑走的。

  也许是义三经常得到女人的青睐,因此而养成了站在远处去观赏她们的习惯。不过,他也在畏惧,害怕这种习惯一旦遭到破坏,便会不断地堕落下去。有人像民子那样称他不沉溺于女性的情感是狡猾,有人认为他以自己的英俊而摆出一副臭架子。但是,对义三来讲,这既是他的自尊、警惕的体现,也是他富于真情的爱护的显露。

  义三也猜得出来,像今天民子那样突然发火离去,大都是出自于女性的嫉妒。女性的嫉妒是最让人厌烦的。假如今天,自己随后追上民子,去安抚她,消除她的嫉妒,那么以后民子就可能陷入因极度的嫉妒而造成的痛苦之中。

  不过,假设自己在昏睡中死去了的话,那么房子、桃子、民子,还有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就都不存在了。义三年轻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一种因总有一天要来临的死而生的恐惧。这个总有一天也并不一定就是遥远的将来。假如自己一直昏睡下去,那么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假如那时自己死去了,那么在自己短暂的生涯中最贴近自己的亲人,爱着自己的人就等于是民子。假如说明天自己就可能死去,那么今天或许就该回报民子的爱。

  义三想睡了,可他仍然睡不着。他眼前浮现出房子幼小的弟弟死去时的那颗掉落的牙,浮现出房子用被子为死去的孩子盖脚的情景,浮现出房子那灼人的目光……

  “正是因为房子,才使自己对民子那样冷淡。”

  明天出门去看房子!把一切都交给房子!义三排除了其他一切思绪,将整个心思都集中到了房子一个人身上。此时,他终于可以蒙头大睡了。

  温暖的阳光正在等待着从清晨的熟睡中醒来的义三。

  义三很晚才吃早饭。饭后,他换上许久未穿的西装,离开住所向街镇的方向走去。

  最近几年,东京的正月都是如春的日子。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静寂的河岸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摇动着手里的铃铛,在河岸上霜化后的泥泞中艰难地走着。义三轻轻地抱起小姑娘,把她放在坚硬的地面上。

  “你的衣服直漂亮啊。”义三高兴地对小姑娘说。

  走到舅舅那所医院的工地时,他不由地感叹了一声:“嗬!”

  医院的用地已经用铁丝网和白墙板围了起来。入口处的那三级石阶也已被人移走。那里,修了一条水泥的通路。这条缓缓的坡路一直延伸到正门处。

  站到正门前,义三“啊”地一声,呆住了。

  房子家的小屋已经不见踪影了。与房子家相邻的那两座简易房子也不知了去向。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被风吹得干干净净,销声匿迹了。这里成了整个院子角落上的一块空地。

  地也平整完了。叶落之后的银杏树只剩下拐杖似的枝干。

  那天与房子分别时所看到的那胭脂红色的残菊也不见了。

  义三觉得双腿发软无力。

  “去‘绿色大吉’。在那儿一定能见到她。”

  义三向商店街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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