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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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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上过电吗?” “上过。我往往处于一种奇特的状况,当时甚至都感觉不到害怕。可前不久的一天夜里,我梦见他们朝我太阳穴打了一枪,我感到疼痛难忍。马德吕斯说这无疑是记忆的缘故。” “马德吕斯挺好的,是吗?”我以捉摸不定的口吻问道。 “马德吕斯是个大好人!”波尔情绪激动地说,“他是那么稳当,找到了解开这件事的钥匙,多么了不起啊。不过也得承认我在这方面也很少有过抵触。” “这次精神分析算是结束了吧?” “没有完全结束,可主要的已经做过了。” 我不敢再多提问,可她主动说道:“我从来没有跟你谈过我兄弟的事吧?” “没有,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兄弟。” “他出生十五个月就死了,我当时四岁。我对亨利的爱之所以很快具有一种病态特征,这是不难理解的。” “亨利比你也小两三岁吧。”我说。 “一点儿不错。我弟弟死后,我以前的那种幼稚的嫉妒心引发了一种犯罪感,我面对亨利的那种受虐待的感觉可从中得到解释。我自愿做那人的奴隶,甘心为了他而放弃个人的任何成功,选择了默默无闻与从属地位。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赎罪,为的是通过他,我死去的弟弟最终会宽恕我。”她笑了起来:“想想我把他奉为一位英雄,奉为一个圣人,我有时都忍不住好笑。” “你后来又见过他了吗?”我问道。 “哈,没有!我永远不见他。”她激动地说,“他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我缄默不语。我十分了解马德吕斯运用的那种分析方法,我有时也用过,知道这种方法的真正价值。是的,为了解救波尔,必须毁了她往昔的一切爱。但是我想到了那种只有毁了它们所侵蚀的机体才能灭绝的细菌。亨利为了波尔而死去了,可她也同样死了。这位在我身边喝着威士忌酒,满脸汗涔涔、目光阴郁迟钝的胖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那你呢?”她说。 “我?” “你在美国做了些什么?” 我犹豫片刻,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那边有一段风流事。” “记得。是跟一位美国作家。你又跟他见面了?” “我跟他一起度过了三个月。” “你爱他?” “对。”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明年夏天再去看他。” “以后呢?” 我耸耸肩。她有什么权利向我提这些问题?对这些问题我是多么绝望地希冀不作出任何解答!她下巴搭着紧捏的拳头,目光更加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就不与他重新创造你的生活?” “我没有任何欲望重新创造我的生活。”我答道。 “可你爱他!” “是的,但我的生活是在这边。” “事情由你自己来决定。”波尔说,“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你到别的地方重新开辟生活。” “你完全清楚罗贝尔对于我的价值。”我不高兴地说道。 “我知道你总以为无法离开他。”波尔说,“可我不知道他哪里对你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你自己也不清楚。”她继续审视着我:“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再让别人给你分析分析?” “没有。” “你害怕吧?” 我一耸肩膀:“一点儿也不怕,可这有什么用呢?” 当然,进行一次分析可以使我了解自己身上许许多多细小的东西,可我不知道这于我又有何益,万一分析过了头,我准会气愤不过。我的感觉可不是病态的感觉。 “你有许多情结。”她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可只要不给我造成痛苦……” “我决不会承认这些情结会给你造成痛苦,这正是你那情结的一部分。你依附于罗贝尔,这就是某种情结所致。我肯定进行一次分析会使你得到解脱。” 我忍俊不禁:“你到底为何要我与罗贝尔分手呢?” 酒吧招待又把两杯威士忌酒摆在我们座前,波尔一口喝了半杯。 “在人家的光环下生活,再也没有比这更有害了,人会萎缩的。”她说道,“你也必须寻回失落的自我。喝吧。”她突然指着我那杯酒说道。 “你不觉得我们喝得太多了吗?”我问道。 “为什么会太多了?”她反问道。 确实,到底为什么?我也十分喜欢酒精在我的血液中引起的亢奋。人的躯壳总是那么不大不小,甚至有点儿紧绷绷的,真恨不得把它挤裂。它虽然永远都不会裂开,但有时人们却会产生幻觉,以为就要从躯壳中跳出来。我和她一道饮酒,她言辞激烈地说道: “男人们都要求我们爱他们,可没有一个男人值得我们爱,没有!你也一样,上当受骗了。只要给罗贝尔足够的纸张和写作时间,他就会什么也不缺了。” 她声音很响,盖过了乐队的演奏声,我似乎感到惊诧莫名的目光刷地一齐向我们射来。幸好别人大多在跳舞,沉浸在一种冷漠的狂热之中。 我不快地低声道:“我并不是出于忠贞才和罗贝尔过下去。” “如果仅仅是因为习惯问题,那就更不值得了。我们都还年轻,不该安于天命。”她声音亢奋,双眼潮湿。“我就要进行报复,你无法想象我感到多么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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