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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我会告诉您对一个完全属于您与一个不完全属于您的人来说,不可能采取同一的爱的方式。”

  我心里一硬,尽可能为自己辩解:“可您当时说的是反话,说要是我不那样的话,您就不会那么爱我。”

  “我并不矛盾。”刘易斯说道。他耸耸肩膀:“要么就是情感可能会自相矛盾。”

  再争再辩也无济于事,在这儿,逻辑毫无用武之地。也许因为刘易斯的情感打一开始就是混乱的。为了争取时间,他给我说了许多令人宽慰的话语,或许他是事后才开始怨恨我,这无关紧要。如今,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我怎能甘心情愿忍受这一切?我绝望得透不过气来。我继续说话,以阻止自己去思考:

  “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刘易斯吞吞吐吐:“我想爱情不如我以前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明白了。”我说道,“既然我不得不走,那我现在是不是在这儿,也没有多少差别。”

  “是有这么点儿意思。”刘易斯说。他看了看我,骤然变了一副声音:“可是我等您等得好苦啊!”他激动地说,“整整一年里,我别的什么也没有去想。我是多么需要您!”

  “是的。”我伤心地说,“可如今……”

  刘易斯用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如今我仍然需要您。”

  “噢!以这种方式。”我说。

  “并不仅仅以这种方式。”他的手在我胳膊上摩挲:“我现在就恨不得娶您。”

  我垂下脑袋。我回忆起湖上空的那颗流星。他许下了一个愿,但此愿未能了却。我曾暗暗发誓决不使他失望,可已经无可挽回地彻底使他失望了。我是惟一的有罪之人。我再也不能责怪他什么。

  我们没有再说下去,听了一会儿爵士乐,便回去了。我彻夜未眠,心里焦虑地自问最终能否成功地挽救我们的爱,他还可以战胜分离、等待和一切,但条件是我们要挽救我们之间的爱。刘易斯愿意吗?“眼下,他犹豫不决。”我暗自思忖,“他极力避免悔恨、痛苦和精神的空虚。他连一件旧浴衣也不情愿丢掉,那我们的过去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抛弃,他的宽容多于傲气。”

  我还这么去想,以鼓起自己的勇气,“他的渴求胜于谨慎,他希望人生中能遇到点儿风风雨雨。”只是我也知道他是多么看重自己的安全与独立,多么执着于平平稳稳、合情合理的生活。要穿越海洋在大风大浪中去爱,这也许显得不理智。对,在我看来,刘易斯身上最为可怕的就是一点:他变化不定,时而疯狂,时而理智。我要与之斗争。必须让刘易斯看清楚在我们这桩事中他的得大于失。吃早饭时,我开口道:

  “刘易斯!我整整想了我们俩一夜。”

  “您还不如睡觉。”

  他声音和蔼,神态松弛。把堵在心口的东西全都对我倾吐之后,无疑使他感到了轻松。

  “您昨天跟我说,我让您生气,是因为我要求得到的多了,付出的少了。”我说道,“对,这是不该,我以后决不再犯。我今后只接受您所赋予我的,决不提任何要求。”

  刘易斯想打断我,可我继续往下说。首先,我们一起去默里家住,这事就这么定了。其次,我不愿意他强迫自己做到忠诚,并自认为要受其约束。我不在时,他应该感到自由,就当作我根本就不存在。假如他真的爱上了哪个女人,那算我倒霉,我决不抱怨。既然我们之间的事没有给他带来他希望得到的一切,那至少不该因为我们的事而使他失去什么。

  “那您再也不要认为我给您设了一个陷阱。”我说,“再也不要为了一时的怨恨就毁了过去的事情!”

  刘易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听着我说,然后他摇摇头:

  “并不这么简单!”

  “我知道。”我说,“一旦爱上了,就不自由了。不过,爱一个自认为有权支配您的人和爱一个认为没有这种权利的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噢!要是一个女人自认为有权支配我,而我不承认她有这种权利,那我也就无所谓了。”刘易斯说道。接着他补充说:“以后再也别谈这种事了。越谈事情越糊涂。”

  “要是闭口不谈,事情照样糊涂。”我说道。我朝他俯去身子:“我有件事要问问您,您遇见我后悔不后悔?”

  “不。”他答道,“放心吧,我决不感到后悔。”

  他的口气给了我一点勇气:

  “刘易斯,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是这样吗?”

  他微微一笑:

  “这是世上最笃定无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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