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西蒙·波娃 > 名士风流 | 上页 下页
一三八


  亨利打量着迪布勒伊,问题的关键不是要弄清他的理由是否站得住脚,而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抱有诚意。

  “那等选举之后,您是否同意公开事实?”他问道。

  “等到那个时候,不管怎么说,事情早就传开了。”迪布勒伊说。

  “是的,佩尔托夫会把他的材料送到《费加罗报》去。”亨利说,“这也就是说这并不关系选举的胜负,而只是关系到我们自己的态度。依此观点看,我不明白让右派抢先发表到底有何益处。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表明我们的立场:我们这样会给人什么印象?我们势必想方设法缓和反共宣传,而又不能公开认定苏联有理,这样一来,我们肯定就是一副伪君子的面目……”

  迪布勒伊打断了亨利说:“我十分清楚我们将讲些什么。我坚信这一点,那就是那些集中营并非佩尔托夫所认定的那样,是制度本身所造成的;它们仅仅是与某种政策相联系,对这种政策可以感到遗憾,但并不影响制度本身。我们一定要把这两者区分开来,我们谴责惩治性的劳役,可我们要捍卫苏联。”

  “就算这样吧。”亨利说,“显而易见,如果我们抢先谴责集中营,那我们的话的分量要重得多。谁也不会认为我们是人云亦云。人们将信赖我们,我们可以毁了反共分子的墙脚:如果他们要对我们吹毛求疵,那他们就会给人以好战分子的形象。”

  “噢!这不会改变任何状况,人们照旧会信他们的话。”迪布勒伊说,“一旦他们从我们的介入中找到理由,那么连同情者们也会气愤得转向苏联,他们准会这么宣传!这无疑会弄得那些旁观者们惴惴不安。”

  亨利摇摇头:“必须让左派控制这一事件。对右派的恶意中伤,共产党人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大惊小怪。但是,如果全欧洲的所有左派都起来反对集中营,那就会让我们坐立不安。秘密一旦成为丑闻,形势就会变化:苏联也许最终会修正其惩戒制度……”

  “这是做梦!”迪布勒伊鄙夷地说。

  “听着,”亨利气愤地说,“您一直认为我们可以对共产党人施加某些压力,这也是我们运动的意义所在。现在机会来了,可以一试,要么永远一事无成。哪怕我们只有一线成功的希望,也必须去努力。”

  迪布勒伊一耸肩膀:“如果我们发起这场运动,那我们就剥夺了与共产党人共事的任何可能性:他们会把我们列为反共分子,而且他们这样做也没有错。您知道,”迪布勒伊继续说:“我们尽力担任的角色,就是一个少数反对派的角色,从外部看与党派无关,但实际上与它有着联系。如果我们号召多数派起来反对共产党,不管反对它哪一点那就不仅仅是反对了,而是公开与他们交战,因此便变换了阵营,他们也就有权利把我们视作叛徒。”

  亨利打量着迪布勒伊。如果他也是个暗藏的共产党人,那他也不会不这么说。迪布勒伊极力反对,这证实了亨利的想法:倘若共产党人希望左派保持中立,这就证明了左派对共产党人是有钳制力量的,因而也就表明了左派的介入很有可能获得成功。“简言之,”他说,“您为了保持将来哪一天对共产党人施加压力的可能性,便拒绝眼下已经出现的机会。我们被允许充当的反对派角色,只能在毫无作用可起的限度内去担当,那么,我决不接受这一角色。”他声音坚定地补充道:“一想到共产党人就会对我们大骂特骂,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不比您更好受,可我好好思考了一番:我们别无选择。”他一挥手挡住了迪布勒伊,在他一吐为快之前,不能让迪布勒伊说话。“要作非共产党人,这就意味着某种东西,要么就毫无意义。倘若这毫无意义,那就干脆成为共产党人,或者干脆回家种菜去。倘若这还有点意义的话,那就意味着承担某些义务,其中一条就是要在必要的时刻,善于与共产党人斗争。一味地容忍他们,而又不干脆与他们联合,这选择的是最简单的精神安慰,是怯懦的表现。”

  迪布勒伊满脸不耐烦地敲击着吸墨水纸的垫板。

  “这是纯主观的动机,与我毫不相干。”他说道,“我只对自己行动的结果感兴趣,而不在乎给我何种形象。”

  “这不是形象问题……”

  “当然是。”迪布勒伊粗暴地说道,“问题的实质在于您讨厌给人造成害怕共产党人的印象……”

  亨利变得生硬起来:“一味地受共产党人的恫吓,我确实感到讨厌:这与我们两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是矛盾的。”

  迪布勒伊继续敲击着垫板,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亨利冷冷地接着说:“真奇怪,您就这样讨论问题。我真想问问您为何那么害怕惹共产党人不高兴。”

  “让他们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才不在乎呢。”迪布勒伊说,“我不愿发起反苏运动,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认为这样做是犯罪。”

  “我认为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展对集中营的斗争才是犯罪呢。”亨利说。他接着看了看迪布勒伊:“要是您真的参加了共产党,那我对您的态度就可更好地理解:一个共产党员嘛,我甚至想他都可否认集中营的存在,或者干脆维护其存在。”

  “我告诉您我没有参加。”迪布勒伊气呼呼地说,“您还不够吗?”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亨利心想,“我还不够。这并不妨碍迪布勒伊不知廉耻地对我撒谎,他已经撒过谎了。主观动机他才不在乎呢。这一次我决不上他的当。”他忌恨地想。

  迪布勒伊继续默默地来回踱步。他是否感觉到了亨利的怀疑?或只是亨利极力反对让他生气了?他似乎难以自己。“那么,只有召集委员会会议了。”他说,“委员会的决定会对我们的是非有个评价的。”

  “他们全都会拥护您,您心里完全清楚!”亨利说。

  “要是您的理由正确,定会说服他们的。”迪布勒伊说。

  “算了吧!夏尔利埃和梅里戈总是跟着您投票,勒诺瓦嘛已经在共产党人脚下。他们的意见我不感兴趣。”亨利说。

  “那怎么样?您要一意孤行,违反委员会的决定?”迪布勒伊问道。

  “在必要的情况下,是的。”

  “是恫吓吧?”迪布勒伊声音失真地问:“要么任您自由行事,要么《希望报》就和革命解放联合会决裂,是这意思吧?”

  “您知道如果决裂意味着什么吧?”迪布勒伊问。他的面色发白,和他的声音一般异常。“这意味着革命解放联合会垮台。《希望报》也就进入了反共阵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