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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你的老叔向于絮尔托了三次梦,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

  她被这些恶梦打扰得受不住了,才私下讲给我听,她还觉得荒唐透顶,绝对不愿意告诉人。因此你在这方面尽可安心。”

  “可是,夏勃隆先生,我本来很安心啊。”

  “但愿如此,”老教士回答,“我也觉得这些梦中的暗示很荒唐,但琐碎的情节太奇怪了,所以我认为还是应当通知你。你是一个规矩人,家私都是清清白白挣来的,想必不愿意加上一些贼赃。你头脑简单,良心上一有疙瘩,你是受不住的。不管是最文明的人还是最野蛮的人,大家都有一个公道的观念;凡是不照社会成规得来的财产,我们不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因为组织完美的社会,原是根据上帝给世界规定的格式建立起来的。在这一点上,可以说社会发源于神明。人不能自己得到什么思想,或是发明什么范型,他只是模仿天地之间到处存在,永远存在的种种关系。由此推演的结果,你可知道吗?没有一个重罪囚徒上断头台之前,不受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压迫而坦白招供的,因为他不能把罪恶的秘密隐藏到死。所以,亲爱的米诺雷先生,只要你心里平安,我现在回去也很高兴了。”

  米诺雷呆在那儿,连送客都忘了。等到他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便象多血质的人一样暴跳如雷,说了许多诅咒上帝的话,用最肮脏的字眼骂于絮尔。

  他的老婆送了神甫,提着脚尖回进来,问:“嗳!她触犯了你什么呀?”

  米诺雷盛怒之下,又被老婆问个不休,破天荒第一次把她打了,直到她横在地下,米诺雷才把女人抱起,好不羞愧的放上床去。接着,他害了一场小病:医生替他放了两次血。病后,每个人都发觉米诺雷变了。他常常一个人散步,走在街上心事重重。象他那样脑子里从来装不下两个念头的人,居然听人说话的时候会显得心不在焉。有天晚上,法官因为波唐杜埃家又有了经常的牌局,正要接于絮尔同去,在大街上被米诺雷拦住了。

  “邦格朗先生,我有些要紧事儿跟我表妹谈,”米诺雷抓着法官的手臂说;“我很高兴你能参加,帮她出点儿主意。”

  两人进去,于絮尔正在用功,一看见米诺雷,便很庄重很冷淡的站起身子。

  法官道:“孩子,米诺雷先生有事和你商量。我还顺便提一句:别忘了把你的公债票给我;我要上巴黎,可以替你和布吉瓦勒领这一期的利息。”

  米诺雷道:“表妹,我叔叔一向给你过惯舒服日子,不象现在这么清苦。”

  于絮尔回答:“一个人钱不多,也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快乐的。”

  “我相信金钱能促成你的幸福,”米诺雷接着说,“我特意来送你一笔财产,纪念我叔叔。”

  “要纪念他,你早先有的是办法,”于絮尔口气很严厉,“你尽可把屋子原封不动的卖给我;而你把屋价抬得那么高,无非希望在里头找到藏金……”

  米诺雷显而易见心中受着压迫,说道:“呕,倘若一年有一万二的收入,你攀亲的条件就好得多啦。”

  “我没有这样的收入。”

  “我送给你好不好?条件只要你把这笔款子在布列塔尼,波唐杜埃太太的家乡,买一块田产;那么波唐杜埃太太一定赞成你和她儿子结婚了……”

  于絮尔回答:“米诺雷先生,我没有权利得这样大的一份财产,而且也不能受你的。我跟你谈不上亲戚,更谈不上友谊。我受的毁谤已经够了,不想再让人说我坏话。我凭什么得这笔财产呢?你又凭什么送我这样一份礼呢?我有权向你提出这些问题,别人可以有各式各样答案:有人会觉得是赔偿什么损失,我可不愿意接受赔偿。你叔叔给我的教育,从来没培养我卑鄙的心思。人与人的授受,只能限于朋友之间:我不能对你有什么感情,将来我不会感激你的,可是我也不愿意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拒绝吗?”米诺雷从来没想到有人会推掉一笔财产。

  “是的,我拒绝,”于絮尔重复了一遍。

  诉讼代理人出身的法官把眼睛钉着米诺雷,问:“可是你干吗要送这样一笔钱给小姐呢?你心里总有个念头罢,是不是有个念头呢?”

  “我的意思是要打发她离开奈穆尔,免得我儿子再跟我烦;他爱上了她,想娶她。”

  “那么,好!咱们再谈,”法官抬了抬眼镜,“让我们考虑一下。”

  他把米诺雷送到家里,一路上说他关心但羡来的前途很有理由,又把于絮尔的一口回绝略微批评了几句,答应慢慢的劝她。米诺雷回进了屋子,邦格朗立刻上车行借了老板的车马,赶到枫丹白露找助理检察官。人家说但羡来在县长府上有应酬,邦格朗听了十分高兴,就转往那儿。但羡来正陪着检察官太太,县长太太,和军营里的上校打惠斯特。

  邦格朗对但羡来说道:“我来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你爱你的表姑母于絮尔·弥罗埃,现在你父亲不反对,你和她结婚了。”

  但羡来笑着嚷道:“我爱于絮尔·弥罗埃?哪里来的话?这姑娘,我在先叔祖米诺雷医生家见过几回,的确长得很漂亮,可是对宗教太热心了。再说,即使我跟大家一样赞她好看,可从来没有为这个毫无刺激性的,淡黄头发的姑娘动过心。”但羡来说着,向县长太太微微一笑;县长太太是一个,照上一世纪的说法,火剌剌的棕发女子。“亲爱的邦格朗先生,你这话真是从何而来?大家知道,我父亲在鲁弗尔古堡四周的田产每年有四万八收入,他是个拥有封邑的郡主了;大家也知道我有四万八千个不可动摇的理由,不会爱上一个由检察署监护的女孩子。我娶了一个不登大雅的姑娘,不要被这些太太们笑死吗?”

  “你从来没有为了于絮尔跟你父亲找麻烦吗?”

  “从来没有。”

  检察官在旁听着;邦格朗把他拉到一个窗洞底下,说道:

  “检察官,你听到了罢?”接着又和他谈了一会话。

  一小时以后,邦格朗回到奈穆尔于絮尔家里,打发布吉瓦勒女人去请米诺雷马上过来。

  米诺雷一进门,邦格朗就说:“小姐……”

  “接受了?……”米诺雷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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