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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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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维尼安不大好意思的回答,他在牢里还借着钱,随即把三位朋友的访问说了一遍。 老人笑了笑,道:“我猜到你还有些零碎债。令堂向我借的十万法郎只用了八万;余下的都在这儿。希望你好好的调度,先生,别忘了以后跟命运相搏的时候,你还需要一笔本钱呢。” 最近一星期,萨维尼安把他所处的时代仔细想了想。各方面竞争都很剧烈,要想发迹,非埋头苦干不可。非法的路子比光明正大的路需要更大的才具,需要更多的从偷偷摸摸中得来的经验。在交际场中走红,非但不能给你一个立身之本,反而吞掉你许多时间,耗费大宗金钱。母亲把波唐杜埃这个姓氏说得如何了不起,在巴黎却是一文不值。当议员的堂兄波唐杜埃伯爵,在贵族院和宫廷前面,不过是个国会里的小角色;要说信用,他自己还嫌不够呢。凯嘉鲁埃上将处处要靠他太太。同时,萨维尼安见到平民出身的演说家和贵族,也见到小乡绅一跃而为炙手可热的要人。总之,路易十八想照英国的格式创造一个新社会;金钱是这个新社会的轴心,独一无二的敲门砖。从钥匙街到小田园十字街的路上,萨维尼安把他的感想在老医生面前大略说了一遍,内容很接近德·玛赛先前的劝告。 他说:“我得隐姓埋名,躲上三四年,找一条出路。也许写一部关于政治哲学,或是风俗统计,或是讨论当代重大问题的书,可以使我成名。总之,我一方面要物色一个有相当陪嫁,能让我有候选资格的少女,一方面要不声不响的埋头工作。” 医生仔细端详着年轻人的脸,看出他面目严肃,的确是受了挫折,想争一口气。他很赞成这计划。 医生最后又说:“朋友,倘若你能把现在已经不时行的世家的身分丢掉,再安分守己,用功三四年,我负责替你找一个贤德的姑娘,一个俊俏,可爱,虔诚,有七八十万陪嫁,能使你快乐,引以自豪的对象,但是她的高贵只在于内心而不在于门第。” 青年人嚷道:“啊!医生,如今只有优秀人物,没有贵族阶级了。” 老人道:“你把零星债务还清了,回到这儿来;我去包一个班车的前厢,因为我带着干女儿一起来的。” 傍晚六点,三位旅客到后妃街搭上班车。于絮尔戴着面纱,一言不发。萨维尼安从前给她的一个飞吻,只是逢场作戏,在于絮尔心中固然象读了一本爱情小说似的大起风波,他却在巴黎欠了一身债,日坐愁城,早已把医生的干女儿忘得干干净净;何况对爱米莉·德·凯嘉鲁埃的单相思,也不容许他想起曾经和奈穆尔镇上的一个小姑娘交换过几个眼风。因此,老人叫于絮尔先上车,自己坐在中间把两个青年隔开的时候,萨维尼安并没认出她是谁。 医生和萨维尼安道:“我要向你交账,文件我都带来了。” 萨维尼安回答:“为了置办内外衣服,我差点儿走不成;那些市侩把什么都拿走了,我现在竟是浪子回家了。” 虽然一老一少之间的谈话非常有趣,萨维尼安的某些回答也十分风雅,但于絮尔直到天黑不出一声,始终挂着绿色面纱,双手交叉着放在披肩上。 萨维尼安见她不理不睬,反倒忍不住了,说道:“小姐好象不大喜欢巴黎罢?” “我回到奈穆尔,觉得很高兴,”她撩起面纱回答,声音有点激动。 虽则天色昏暗,萨维尼安一看到粗大的辫子,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也把她认出来了。 他道:“我离开巴黎躲到奈穆尔来,也不觉得遗憾;因为我又能看到美丽的邻居了。医生,希望你允许我到府上来;我喜欢音乐,还记得听见过于絮尔小姐的琴声。” 医生肃然回答:“先生,我可不知道令堂大人是否愿意你跟我这老头儿来往;因为我对这个心疼的孩子是象母亲一样关切的。” 这句很含蓄的话引起萨维尼安许多念头,他也想起了那么随便飞送的一吻。夜色已深,天气很热,萨维尼安和医生先睡着了。于絮尔想着许多计划,到半夜才阖上眼睛。她脱下那顶极普通的小草帽,带着一顶绣花睡帽。不久她的脑袋也倒在干爹的肩上。天刚亮,车子到布龙,萨维尼安先醒了,看见她在车辆颠簸之下头脸不整的情形:睡帽望上翻起,皱作一团;车内的闷热使她两颊绯红,旁边挂着散开的辫子;那在一个非装扮不可的女子会丑态毕露的,但于絮尔倒反显出青春与美貌的光彩。心地纯洁的人,睡眠总是甜美的。半开的嘴唇露出一副好看的牙齿;散开的披肩,让你在印花纱衫的褶裥底下注意到她可爱的胸部,而并不妨碍她的端庄。总之,这相貌完全表露出她童贞的灵魂多么纯洁,尤其因为没有别的表情困扰,令人看得格外清楚。米诺雷老人接着也醒了,把孩子的头放在车厢一角,让她舒服一些;她一连几夜想着萨维尼安的不幸,此刻便睡得人事不知,听人摆布了。 老人对萨维尼安说:“这孩子睡得多甜啊!” 萨维尼安回答:“你一定很得意的;我看她不但长得美,心也挺好的。” “噢!一家的欢乐都在她一人身上。便是对亲生女儿,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明年二月五日,她足十六岁了。但愿上帝保佑我多活几年,替她物色一个使她终身快活的丈夫。这回她是第一次到巴黎,我想带她去看戏,她不愿意,因为奈穆尔的本堂神甫不许她去。我问她:将来你结了婚,丈夫要带你去,又怎么呢?她说:我当然听从他的。万一他叫我做件不好的事而我依了他,将来在上帝面前就得由他负责;所以为了他真正的利益,我一定有勇气拒绝的。” 清早五点,车到奈穆尔的时候,于絮尔醒了,发觉自己仪容不整,被萨维尼安不胜赞美的望着,不由得很难为情。班车在布龙停了几分钟,而在布龙到奈穆尔的途中,萨维尼安已经爱上了于絮尔。她淳朴的心地,俊美的身体,白皙的皮肤,清秀的相貌,迷人的声音,萨维尼安都细细研究过了;他所听到的声音,便是头天晚上她说的那句简短而意义深长,明明不愿泄露心事而仍不免泄露的话。萨维尼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觉得老医生向他描写的女子,用七八十万陪嫁把她装饰得金光灿烂的人物,就是于絮尔。 他心上想:“再过三四年,她二十岁,我二十七;老头儿说过考验,用功,好好做人的话。嘿!不管他多么精明,早晚会把他的心事告诉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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