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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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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莫尔索先生睡着了,”伯爵夫人对我说,“碰到这种情况,我就用几个罂粟头泡一杯水给他喝;这种疗法尽管极为简单,但犯病间隔时间长,每次喝下去都见效。先生,”她换了口气,以最令人信服的坚定声音对我说,“仔细保守至今的秘密,不幸让您发现了。请答应我,您要把这个场面埋藏在心底。为了我,请您做到这一点。我并不要求您发誓,只需君子一言,说声好,我就满意了。” “这声好还有必要说吗?”我说道,“难道我们相互还始终不了解吗?” “德·莫尔索先生长期流亡,历尽艰辛,您看到了留下的病根,千万不要对他产生恶感,”她又说道,“他说过的话,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您还会觉得他为人和善热情。” “不要替伯爵辩解了,夫人,”我答道,“您要求什么我全照办。若是投安德尔河自尽,就能使德·莫尔索先生脱胎换骨,使您重新过上幸福生活,我一刻也不会犹豫。然而,惟独我的看法不能改变;在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我的看法形成得牢固。我情愿把生命献给您,却不能把良心给您。我可以不听良心的声音,但我能阻止它讲话吗?而照我看,德·莫尔索先生是……” “我明白了,”她一反常态,唐突地打断了我的话,“您的想法有道理。伯爵像娇小的情妇那样神经质,”她接着说道,用委婉的话语把疯病的意思讲得和缓些,“不过,他隔一段时间才这样,一年顶多犯一次,主要是在炎热的季节。流亡给人造成多大危害啊!葬送了多少人的美好生活!我确信,他本来可以成为伟大的军人,为国增光。” “这我知道。”我也打断她的话,让她明白欺骗我是徒劳的。 她住了口,一只手捂住前额,又对我说:“您来到我们家中,是谁的安排呢?是上帝派给我的救援,一种支持我的深厚友谊吗?”她用手掌用力压住我的手,继续说道:“因为您善良,慷慨……”她仰望夜空,仿佛要引用一个证实她秘密希望的有形证据,并把她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那眼神把一颗灵魂投入我的灵魂,使我像触了电一般,按照交际场上的说法,我一时忘了情。然而,有些人担心发生不幸,想防备可能的打击,便英勇地冲向危险,这不是常见的吗?猛然探询一颗心,试试它能否产生共鸣,这不是更常见吗?当时,我预见到要推心置腹地谈一谈,许多念头就像火花一样迸发,提醒我要洗刷有辱我诚实的一个污点。 “深谈之前,请允许我澄清一件往事。”我呼吸急促地说。周围一片寂静,不难听到我的急促呼吸声。 “您住口,”她急忙说,同时把一只指头放到我的嘴唇上,但又立刻抽回去。她倨傲地看着我,犹如身份极为高贵、不能被侮辱伤害的女子,接着声音有些窘迫地对我说:“我知道您要对我说什么,就是我平生受到的第一回、最后一回,也是惟一的凌辱!永远也不要向我提起那次舞会。固然,作为基督徒,我已经原谅您了,然而作为女人,我依旧感到痛苦。” “您不要比上帝还要无情。”我说着,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 “我必须更严厉,因为我更弱小。”她答道。 “不过,您还是听我讲讲,即便这是您平生第一回、最后一回,也是惟一的一次吧。”我像小孩子一样执拗地争道。 “那好!”她说,“请讲吧!否则,您还当我不敢听呢。” 我当即感到,在我们一生中,此刻不可复得,于是我以引人注意的声调对她说,舞会上的女人同我以往见过的一样,没有一个能引起我的兴趣,可是一见到她,我这个埋头读书、毫无勇气的人,竟像发了狂似的,只有从未体验过这种心情的人才会谴责这种狂热,男人的心从未充满那么强烈的欲望,谁也克制不住,它能使人战胜一切,甚至战胜死亡…… “也能战胜鄙视吗?”她打断了我的话。 “这么说,您鄙视我啦?”我问道。 “不要再提那种事情了。”她又说道。 “非谈不可!”我痛苦异常,激烈地说,“这关系到我的整个人格,关系到我的不为人知的生活,关系到您应当了解的一个秘密;不谈出来,我就会绝望而死!况且,不是也关系到您吗?当时您成为比武场上的王后,手里拿着要奖给优胜者的闪光的桂冠,而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我向她叙述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不是像我对您讲的这样,以旁观者的态度,而是使用伤口还在流血的年轻人的火热语言。我的声音,犹如樵夫在树林中砍柴的咚咚斧声。我那逝去的年华。那缀满我的岁月的长期痛苦,都像光秃的树枝一样,劈里啪啦落在她的面前。我以激烈的言辞向她描述的大量凄惨情景,都没有忍心对您讲。我那珠宝一般晶莹的祈愿、金子一般纯洁的渴望、火一般炽热的心灵,都埋在阿尔卑斯山的厚厚冰雪之下,度着绵绵无期的冬天。我使用以赛亚的火炭般炽热的语言①,回顾了我所遭受的痛苦。我让痛苦压弯了腰,等待这位低眉听着的女子讲一句话;她的一瞥便会驱散黑暗,一句话便使人间仙境充满生机。 ①参见本卷第9页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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