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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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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新灵魂,一颗有绚丽翅膀的灵魂破壳而生。我心爱的星,从我瞻仰它的蓝色苍穹上降临,化为女子的身影,但仍然是那样明亮、晶莹,那样清新。我遽然萌生了爱情,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男子最炽热的感情头一次闯入心扉,这不是非常奇特的吗?我在舅母的沙龙里也见过几位美丽的女子,可是没有一位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在一个男子春心荡漾的时候,难道要有一定的时辰、一定星宿的际遇、一定时机的巧合,以及一个非他莫属的女子,才会产生专一的爱情吗?想到我的意中人生活在都兰地区,我呼吸都格外畅快,觉得湛蓝天空的色调是我在任何地方所未见到的。虽然我的精神异常兴奋,可是外表看来却像害了大病,我母亲又担心又内疚。犹如预感到灾难降临的动物,我蟋缩在花园的角落里,回味偷来的一吻。那次难忘的舞会过去几天之后,母亲见我荒废学业,神色怏怏,对她威逼的目光毫无惧色,对她的冷嘲热讽也无动于衷,认为这是性情骤变的缘故;到我这年龄的青年人都要经历这样的心理危机。医学对这种病态根本不知究竟,而乡间就被认为是医治它的千古不易的良方,是使我摆脱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的灵丹妙药。我母亲决定让我到弗拉佩斯勒去住几天;那座古堡坐落在安德尔河畔,位于蒙巴宗和阿泽屏两个小镇之间。古堡的主人是她的朋友,当然得到她的秘密嘱托。我在爱情的海洋中拼命游,到下乡那天,竟然游到了彼岸。我不知道那位陌生女子的芳名,如何呼唤她,到哪儿能找到她呢?再说,我又能向谁提起她呢?年轻人初恋时会产生无法解释的疑惧;我性格腼腆,疑惧更大,无望的恋情最后才会变成忧郁,而我一开始便被这种情绪笼罩,但求到田野里游荡奔跑。我怀着儿童那种无所怀疑的、颇具骑士风范的勇气,打算徒步旅行,搜遍都兰地区的乡间别墅,每望见一座秀丽的塔楼,就要自言自语:“她就在那儿!” 于是,一个星期四的早晨,我从圣埃卢瓦门出图尔城,穿过救世主桥,来到蓬舍村,遇见房子就抬头看看,最后上了希农大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自由行动,无人干涉,要走就走,要停就停,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青年人无一例外,都或多或少受各种专制力量的压抑。对我这受尽压制的可怜人来说,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哪怕事情微不足道,也会给心灵带来说不出的欢快。种种情由作美,这一天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少年时,我散步离城没超过一法里。无论是在勒瓦桥附近还是在巴黎游玩,我都没有领略过田野的自然风光。不过,我幼年时对图尔景色十分熟悉,记忆中保留了这种美感。虽然初出茅庐,还不善于鉴赏风景的诗情画意,我却不自觉地要求很高,如同缺乏艺术实践的人,起始就想得非常完美那样。要去弗拉佩斯勒古堡,步行或骑马都可以抄近路,从一片荒野穿过去。那片以查理曼大帝命名的荒野是不毛之地,坐落在一条岭岗之巅,岭岗两侧便是谢尔溪谷和安德尔河谷。到了尚匹那里,可以走斜插岭岗的一条路。荒野地势平坦,布满沙石,约摸一法里长的路景色凄凉,再过一片灌木林,便到萨榭乡路,萨榭即弗拉佩斯勒所在的乡名。萨榭乡路沿着起伏不大的平野,过了巴朗很远,直到阿尔塔纳那个小地方,才通上希农大道。那里展现一座山谷,起自蒙巴宗镇,延至卢瓦尔河。两边山峦有腾跃之势,上面古堡错落有致;整个山谷宛如一个翡翠杯,安德尔河在谷底蜿蜒流过。或许由于荒野小径过分寂寥,或许由于旅途劳顿,一望见幽谷的景色,我不禁大为惊叹,顿觉心旷神恰。“那位女子是女性之花,如果说她住在人间,那一定是此地了!”我一产生这个念头,便倚到一棵核桃树上烈这天起,我每次来到可爱的山谷,总要在这棵树下停歇。如今,我来到这棵深解我的情思的树下,探究自从我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就在这里,我的心绝不会欺骗我:荒坡上头一座小古堡,就是她的居所。我坐在核桃树下望去,只见在正午的太阳照耀下,青石屋顶和玻璃窗烟烟闪光。我注意到在一棵白桃树下,葡萄架中间,有一个白点,那是她的轻纱长裙。可能您已经知道她就是这座幽谷的百合花,为天地而生长,满谷飘溢着她美德的馨香。而她自己却毫无党察。无限的柔情充满我的心灵,它没有别种滋养,只有那依稀可见的身影。然而我觉得,那绿岸夹护、碧波粼粼的长长水带,那装点爱情之谷的摇曳多姿的行行白杨、那弯弯曲曲的岸边坡地的葡萄园中脱颖而出的片片橡林、那渐渐远逝而色调变幻的空滔天际,都在表述这种爱情。您想要观赏如未婚妻一般美丽而贞洁的自然风光,请您春天去那里吧;您想要平复您心灵上涔涔流血的伤口,请您晚秋再去那里吧。春天,爱情在那里振翅凌空翱翔;秋天,可以在那里缅怀已经长逝的人们。肺病患者,可以在那里呼吸有益健康的清新空气,目光可以落在金黄树丛上休憩,任树丛把甜美的宁静传给心灵。这时空谷回响,那是安德尔河飞流上的座座磨坊吟呜,白杨搔首弄姿,笑容可掬,晴空万里,百鸟鸣啭,蝉声阵阵,一切都那么悦耳和谐。不要再追问我为什么爱上都兰吧!我爱它,既不像人们爱自己的摇篮,也不像人们爱沙漠中的一块绿洲;我爱它如同艺术家爱艺术;诚然,我爱它不如爱您这样炽热,可是没有都兰,也许我早已不在人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是盯着那个白点,盯着绿园中那个女子;她在绿丛中显得格外光艳,宛若一触即凋的铃状旋花。我心情激动,步入这个花篮的里端,不久便望见一个村落,由于诗意正浓,看那村庄简直举世无双。请您想像一下,几个婀娜多姿的小岛,环绕着三座磨坊;岛上覆盖着一簇簇树丛,周围是一片水草地,不如此称谓,还能给这些绿草起什么名字呢?萋萋的水草,翠绿翠绿的,铺在河面上,又超出水面,随着水流起伏波动,在磨轮击水形成的漩涡中偃伏。河中疏疏落落露出些石头,水波击石,散落成流苏状,在阳光下粼粼耀眼。孤挺花、粉红睡莲、白睡莲、灯心草、福禄考,宛如精美的壁毯,装饰着两岸。一座小桥摇摇晃晃,梁木已朽,桥墩上开满鲜花,栏杆也覆盖着茂盛的青草与绿茵茵的苔藓,向河面倾斜,却没有塌毁。几只破旧的小船、几张渔网、还有牧人单调的歌声;一群群鸭子在小岛之间嬉游,或在卢瓦尔河水冲下来的粗沙滩上舒翅;磨坊工人帽子压在耳朵上,正忙着给骡子装驮;这种种细节,给这幅画面增添了惊人的天真气氛。请想像一下,过了桥,便看见三两座农舍、一间鸽棚、几座墙角塔;还有三十来座简陋的房子,由园子和忍冬、茉莉、铁线莲长成的绿篱隔开;每户门前的肥料堆上都开满鲜花,公鸡母鸡在路上闲逛。这就是日昂桥村,一座明媚秀丽的村庄。村中高矗一座古老的教堂,是十字军时代的建筑,很有特色,也是画家喜欢人画的景物。请您在整个画面的四周,画上胡桃古木、淡黄叶丛的幼杨;在云蒸霞蔚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场中间,再添上几种园中建筑,您对这个美丽的地方就会窥见一斑了。我沿着河左岸的萨榭乡路,边走边观赏,看那布满对岸的丘丘壑壑。最后走入一座园子,园中的百年大树表明,这便是弗拉佩斯勒古堡了。我到达时,正巧响起午餐钟声。主人绝没有想到我是从图尔徒步而来的,饭后便带我出去,到他的庄园转了一圈。我从各个角度观赏了山谷的千姿百态,此处只见一线,别处又豁然开朗;卢瓦尔河宛如一把精致的金刀,常常把我的目光引向天际,只见粼粼碧波中间,帆影幢幢,趁风疾驶。我登上一个峰顶,第一次欣赏到阿泽古堡,这颗经过琢磨的钻石,镶嵌在安德尔河上,下面衬托着雕花的桩基。接着,我望见坐落在谷底一隅的萨榭古堡,它的体态巍峨和谐,引人遐思,然而大凄清、太肃穆,不适于浮华的人逗留,却是愁肠百结的诗人的好去处。我受此感染,后来也爱上了寂静、树顶光秃的乔木。爱上了幽谷中无名的神秘气氛!但是,那坐落在斜坡上的、被我一眼选中的小古堡,我每次望见都意倾神往,久久凝视。 “喂!”主人在我的眼神里,发现年轻人总是十分天真地流露出来的欲念的闪光,不禁说道,“您远远就觉察出有个漂亮女子,就像狗嗅到猎物一样。” 我不爱听他这后半句话,不过,我还是向他打听小古堡的名称、主人的姓名。 “那是葫芦钟堡,建筑很好看,是德·莫尔索伯爵的宅邸。他是都兰地区一个世族的后裔;他家在路易十一①朝代开始发迹,这一姓氏表明他祖先历过奇险,从而赢得了纹章和封号。他一个先辈幸免绞刑之难,因此,全家人都戴金质黑色小型十字徽章;徽章上下呈T字形和倒T字形,中心有一朵枝茎截断的金色百合花,题铭为:‘主佑吾王陛下’。伯爵流亡回国后,便在这个宅邸安了家。这份产业是他妻子的。德·莫尔索夫人是独生女,她娘家勒农库,即勒农库一吉弗里世家,眼看就要绝嗣了。伯爵一家财产微薄,同夫妇二人的显赫姓氏形成奇特的对比。也许出于自尊心,也许迫不得已,他们始终守在葫芦钟堡,杜门谢客。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深居简出还有情可原,只为眷恋波旁王室;不过我怀疑,国王回来,他们也未必改变生活方式。去年,我来到这里居住,曾对他们进行一次礼节性的拜访;他们回访了,并邀请我们吃饭。冬季,双方有几个月没有来往;后来又发生了政治事变,推延了我们返回的日期。我回到弗拉佩斯勒的时间不长。德·莫尔索夫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首屈一指的女子。” ①路易十一(1423—1483),法国国王,于1461年至1483年间在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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